五、受知于张浚
自建炎三年以后,宋金双方先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川陕战场,李纲曾说:[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则足以据中原而有东南,起于东南,则不能以复中原而有西北。](《宋史》卷三八五《李纲传》)宋朝臣中以张浚为首的臣僚认为要收复失地,就必须尽早经营川陕,[浚谓中兴当自关陕始,虑金人或先入陕取蜀,则东南不可保,遂慷慨请行。]于是宋朝廷任张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得便宜黜徙。](《宋史》卷三六一《张浚传》)金朝也认识到:[河北不足虞,宜先事陕西,克定五路,既弱西夏,然后取宋。](《金史》卷七四《宗翰传》)遂于建炎四年七月册封刘豫为“子皇帝”,建立伪齐政权,将京东、京西等地划归伪齐管辖,于是刘齐政权接管了准东、淮西、京西三个战场,金军遂全力集中攻打陕西,以求在战争中取得最大的优势和有利地位。因此,自建炎三年下半年开始,川陕战场在宋金战争中的份量加重了。
张浚是建炎三年七月离开行在临安前往川陕任上的,无疑,张浚的到来,是吴玠、吴璘最具意义的抗金生涯的转折,是吴氏兄弟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之一,缺少了这个环节,吴氏兄弟后来的一系列抗金业绩可能就无从谈起,宋金西部乃至整个宋金战争史或许要重新编写。
张浚,字德远,汉州绵竹(今四川绵竹人),综观其一生,其功过可谓泾渭分明,各有得失,尽管张浚有诸多不足,但有二点却多为后人所肯定和称颂:一是一生力主抗金,二是知人善任,[一]《宋史》卷三六一《张浚传》评价他:[终身不主议和。][多所引擢,从臣朝列,皆一时之望。][所举虞允文、汪应辰、王十朋、刘拱等为名臣;拔吴玠、吴璘于行伍,谓韩世忠忠勇,可倚以大事;一见刘锜奇之,付以事任,卒皆为名将,有成功,一时称浚为知人。]
随同张浚一起到川陕的,还有一个对吴氏兄弟命运产生同样重要作用的著名人物刘子羽,宇彦修,其父刘给为北宋末抗金名将,不过,张浚对刘子羽的卓越才能是在诛范环行动中才充分认识到的。所以当宋朝廷令张浚宣抚川陕时,张浚遂辟刘子羽为参议军事随行。十月二十三日,张浚一行到达兴元(陕西汉中南郑),十一月到达秦州(今甘肃天水市),[才旬日,即出行关陕。……访问风俗,罢斥奸贼,而以收揽豪杰为先务。](《朱文公文集》卷九五《张公(浚)行状》)不过,最早认识到吴玠、吴璘兄弟才能的,却是刘子羽,[始,吴玠为稗将,未知名,公(刘子羽)独奇之。](《朱文公文集》卷八八《少传刘公(子羽)神道脾》,又见《宋史》卷三七O《刘子羽传》)因此,刘子羽极力向张浚推荐吴玠及其弟吴璘,吴玠显然也不愿受曲端节制,更对自己的军事指挥才干、胆略充满自信,请求张浚对自己进行一番全面的审试。张浚遂亲自与吴玠、吴璘进行了一番深入全面的交谈,凭着自己的感觉,知人善任的张浚立刻认识到吴氏兄弟确是罕见的将才,惊喜异常。尽管此时吴玠官阶仅为修武郎,吴璘是军中的副尉,张浚仍然[不次擢用,]任命吴玠为统制,吴璘掌帐前亲兵(《要录》卷二九建炎三年十一月,《朱文公集》集九五《张公行状》,《宋史·吴玠传》等)。吴氏兄弟终于在其抗金生涯中迈出了具有转折意义的一步。
在张浚、刘子羽认识吴氏兄弟不久,即建炎四年三月,吴玠与曲端之间产生了怨隙。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是年正月,金军攻陷陕州后,金军大将娄室与其副将撒离喝率兵数万长驱直入关中,以图侵占环庆。张浚令宣抚处置使司都统制曲端率兵拒敌,曲端于是遣吴玠、张中孚、李彦脐等率所部屯驻于彭原店,[二]而自己率主力军兵屯驻于邠州之宜禄,以策应声援吴玠。战争之初,尽管金军占据高原布阵,娄室率兵进攻宋军,吴玠率军击败娄室,[杀伤多当],以致使金军副将撒离喝被金军的惨败之状吓得哭叫,被金军称之为[啼哭郎君。]尽管金军又整军来战,但双方[胜负未决。]关键时刻,拥有主力军兵的曲端不但下来援助,而且从邠州退到泾州,吴玠所率军势单力薄,其部将杨晟战死,[遂败绩。(吴)玠大骂端,由是二人有隙。]无疑,此战的失败曲端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曲端却弹劾吴玠[违节制,]吴玠遂[降武显大夫,罢总管,复知怀德军。](《会编》卷一三七,《要录》卷三二建炎四年三月乙已,《吴武安功绩记》,《宋史》卷二六《高宗纪》,卷三六六《吴玠传》)这样,吴玠与曲端的矛盾选一步加深了。
但此时主持川陕战事的川陕宣抚使张浚[素奇玠,][惜玠才,]因此吴玠被降黜不久,张浚又擢吴玠为秦凤路副总管、兼知凤翔。时值金兵大举侵扰之后,民不聊生,士无斗志,针对这种状况,吴玠对军队和百姓分别采取刚与柔之策。对庶民百姓,百般抚慰,[劳来安集,民赖以生];对于毫无斗志、纪律涣散的士兵,则坚决地从严治军,以整饬军纪,[始青溪岭之战,玠牙兵皆溃,及是,玠治兵秦凤,诸溃卒复出就招,玠问讯再三,搜索非是者五六人,斥遣之,余悉斩于亭下,去秦州十里,军中股栗。自是每战皆败死,无复溃散者矣。](《要录》卷三二建炎四年三月乙已)在吴玠的努力下,川陕宋军的素质明显增强,战斗力大大提高,年轻的吴玠开始显示出作为一代将才的风采。
无疑,吴玠、吴璘的脱颖而出,除其坚定的抗金信念及自身所具有的卓越军事指挥家的素质外,与张浚、刘子羽的知人善任是密不可分的,这是历史为吴氏兄弟提供的机遇,而吴氏兄弟亦利用这个机遇,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宋金战争的历史进程。对张浚、刘子羽的知遇之恩,吴玠、吴璘[皆感激,誓以死报。](《朱文公文集》卷九五《张公行状》)在以后同金军你死我活的激战中,吴氏兄弟不负张浚、刘子羽的厚望和重托,一度在兵力大大少于金军的险恶形势之下,独力支撑了南宋王朝的半壁江山,并成功地经营南宋王朝的西部战场三十余年。而张浚、刘子羽也因此加深了对吴氏兄弟的了解,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绍兴七年,吴玠已成为南宋西部战场的顶梁之柱,时张浚被周秘弹劾被贬,是年十一月,吴玠遣使臣吕政到宋朝廷求犒军物时,宋高宗特别叮嘱吕政告知吴玠:[玠自小官拔擢至此,皆出于朕,非由张浚也。大丈夫当自结主知,何必附托大臣而后进。所须犒军物,已支百五十万缗,非因浚进退有所厚薄也。](《要录》卷二七绍兴七年十一月丙申)显然,吴玠与张浚的亲密关系,高宗非常清楚,张浚被黜,对吴玠、吴璘心理上、感情上都是沉重一击,而此时正全力依靠吴氏兄弟率兵守卫西部战场的高宗,以非常高明的驾驭臣僚的手段,用既拉拢又离间的口吻,告诫吴玠不必财张浚的被黜太过在意。而刘子羽于绍兴四年底因富平之败责授单州国练使、白州安置时,[吴玠复辞两镇之节,且言[子羽累年从军,亦薄有忠勤可录。念其父给靖康间死节京城,今子羽虽罪自取,然烟荒万里,毒雾熏蒸,老母在家、殆无生理。诚恐子羽斥死欞海,无复自新,非陛下善善及子孙之意。伏望圣慈,特许臣纳前件官,少赎子羽之罪,使量移近地,得以自新。]三省堪会子羽与吴玠书,所谕边事迹状可考,乃复元官与宫观。……士大夫以此多玠之义,而服子羽之知人焉。](《要录》卷八三绍兴四年十二月戊戌)当绍兴八年五月,刘子羽以追随张浚被常同弹劲时,南宋朝野臣僚尚恐奏文冲涉及吴玠而影响边事,[御史中立常同之以十事论子羽也,上批:出子羽,可白州安置。赵鼎奏子羽之罪,殊殛有余,第章疏中论及结吴玠事。今方倚玠击贼,恐玠不自安,乞且夺职。上曰:[闻张浚之党,日夜冀浚复用,子羽尤甚,不重责,何以惩奸?]鼎力请,上乃许落职。后一日,同复言子羽之罪,窜于遐荒,未为过举,今尚从宽与,得非以吴玠之故使假之乎?……疏入,逐谪漳州。(《要录》卷一九绍兴八年五月)可见,吴氏兄弟与张浚、刘子羽的关系,不但为宋朝野上下所熟知,且成为了外臣僚弹劾张浚、刘子羽时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足见他们之见感情的深厚。吴玠非常清楚,自己的一生中,如果没有遇到张浚和刘子羽,就很可能默默无闻地了此一生,因此,对自己人生旅途中创造契机的人,吴氏兄弟是永远铭记在心的。
注 释
[一] 张浚是一个颇有争议性的人物,杨德泉先生《张浚事迹述评》 (载八二年河南人民出版杜)《宋史研究论文集》认为[张浚一生无功可记而罪不胜书。]笔者认为:张浚于抗金志大,于谋略才疏,导致他在军事上没有多少成就可言。但在知人方面,还是值得肯定的。以举荐吴玠而言,李心传认为:[浚用玠,时人皆以为宜。](《要录》卷五八绍兴二年九月丙戍)
[二] 彭原店:《宋史》卷二六《高宗纪》作“彭原”,《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三七《吴玠及金人战于宝鸡》条、卷一九五王给《吴玠墓志铭》均作“彭店原”《要录》卷三二建炎四年三月乙已李心传注云:[熊克《小历》作自“原店”,盖因张证《节要》所书也,《吴玠功绩记》、赵牲之《遗史》皆作“彭原店”,今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