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饶凤关之战

尽管和尚原之战使金军遭到自宋金战争爆发以来最大的惨败，但并未缓解西部宋军所面临的巨大压力，这是由于此时金人已将其战略重点西移所致。事实上，自建炎元年七月金人册封刘豫为伪齐皇帝后，就把京东、京西等地划归刘齐政权管辖，于是刘齐政权就接管了淮东、淮西、京西即宋金战争的东、中线战场，而金人此时的唯一目标就是攻占四川，以形成对南宋政权的犄角包围之势。于是集中兵力全力攻打陕西。因此，自建炎四年七月始，川陕战场成为宋金战争最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主战场，而中部和东部战场却相对沉寂，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绍兴四年。所以这一时期决定宋金战场的胜负主要取决于川陕战局的发展，故和尚原之战后，吴玠所率宋军的处境仍然相当险恶。

这一时期，统率川陕战场的宋军的情况是，除张浚有直属部队外，有金房镇抚使王彦所率八字军，以及统制熙秦路军马关师古等所率军马，绍兴二年六月，又有参赞军事刘子羽率军守兴元，但是，最具战斗力的宋军无疑是吴玠所率兵马，自富平之战后，特别是经过和尚原激战，吴玠已经取代曲端，成为西部宋军抗金的中坚力量。不过，与强大的金军相比，西部宋军仍处于绝对的劣势。

由于金军将攻占四川作为这一时期军事行动的主要目标，因此川陕战场宋金双方不断地发生惊心动魄的激战。如绍兴二年三月，金军攻打方山原（今陕西宝鸡县西）[时随州移治方山原，守将范综以散卒数千驻原上。金人所命陕西经略使萨里千（撒离喝）与叛将张中彦、慕容洧合兵来犯，陕西都统制吴玠命（杨）政及吴璘、雷仲救之。大战三日，焚其水寨。翌日，敌引去。]（《要录》卷五二绍兴二年三月庚子）后金兵[又犯隆安县，吴璘等击走。]（《宋史》卷二七《高宗纪》）

绍兴二年十二月，金军再次分三路向陕西宋军大举进攻，《宋会要》兵一四之二三至一四之二四载有宣抚处置使张浚于绍兴三年三月十九日所上的一份奏折：[金贼自去年九月于凤翔、长安专聚大兵，窥伺川陕。至十二月初，果分三路进兵，一路自熙秦牵制，一路屯驻凤翔，一路甲军、步军等众至十万自长安路直趋金、商，侵犯梁、洋，寻委王彦、刘子羽、吴玠严备战守，合谋破贼。金、商一带并行清野，于汉江南岸犄角驻兵，相为外援。（绍兴三年）二月五日，都统制吴玠大破贼徒于真符县饶凤岭（今陕西石泉县西），生擒金贼千户首领一人，活人一千余人。统制官杨阜破贼于枝溪，生擒贼徒二百余人，追袭二十余里，夺牛羊器甲，生擒汗儿、女真步军百余人，前后俘获五千人。十七日，吴玠亲帅诸将迎敌，往复六十余阵，射金贼死伤不可计，余众皆遁。]

此奏大致记载了宋金绍兴二年九月至次年三月的激战，其中对宋军俘获战果叙述尤详，但对整个战斗的曲折、战争的激烈残酷程度的记载，却过于简略，今据《要录》、《三朝北盟会编》等史籍加以补充。

由于和尚原之战已经使金人认识到吴玠难以对付。因此，金军此次南侵遂将主力部队放在川陕战场的东部，以避开驻扎在川陕西部的吴玠军，[金人始谋，尝谓（吴）玠在西边，故道险东来。]（《宋史·吴玠传》）《大金国志》卷八《太宗皇帝纪》亦云：[大金以和尚原天险，吴玠备禁严密，屡攻不胜，潜兵由金州路以谋入川。]据《要录》卷六一载：战争始于绍兴二年十二月辛亥，[是日，金人犯商州。初，左副元帅宗弼在云中，使陕西经略使萨里千（撒离喝）率五路叛兵与伪齐四川招抚使刘夔入寇。时秦凤路副总管吴璘以兵驻和尚原，敌惧不得进，欲以奇取蜀，乃令叛将李彦琪驻秦州，窥仙人关，以要吴玠，别将以游骑出熙河，缀关师古，而大军由商州入寇。师古与别将遇，败之，萨里千至商州，斥喉将望风退走，守将邵隆度不能守，即退屯上津。]

宋军对金军的图谋亦有警惕，但对金军的进攻方向线路并不清楚，故张浚召吴玠、刘子羽、王彦到兴元，[约金人若以大兵取蜀，即三帅相为应援。]此时，金兵主力趋犯商州（今陕西商县），刘子羽告诫王彦[以强弩据险击之。]但未被王彦采纳。金军以声东击西的战术分散王彦驻兵，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上津疾驰，不一日至洵阳境上。]王彦令汉阴统制官郭进以三千人乘流夜发，阻击金军于沙尾，[敌舍骑来攻，战数十合。敌见官军少，哺时，步、骑并进。尘埃蔽日，（郭）进力战败死。]王彦焚储仓，退保石泉县，金州（今陕西安康）遂被金军攻占，（《要录》卷六二绍兴三年正月乙丑，《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五）。

刘子羽得知金州陷落，立即派统制官田晟坚守饶凤关，以[拒敌来路。]又[驰檄召]吴玠前往入援。但此时[宣抚司未有行下。玠曰：[事迫矣，诸将不能辨，我当自行。]直秘阁主管机宜文字陈远猷请曰：[敌举国而来，其锋不可当，宣抚既命分守，各有守地，何苦远赴？万一不胜，悔之无及。]玠不听，自河池一日夜驰三百里，中道少止。子羽移书曰：[敌旦夕至饶凤岭下，不守此，是无蜀也。公不前，子羽当往。]玠即复驰，与敌遇，玠军才数千人、益以洋川义士万三千人。玠先以黄柑遣萨里千（撒离喝）曰：[大军远来，聊奉止渴。今日决战，各忠所事。]萨里千大惊，以杖击地曰：[吴玠，尔来何速也。]（《要录》卷六三绍兴三年二月辛卯）这段记载将吴玠坚决抗金的志向和竭尽全力抗金的行动表现得很充分，无疑，吴玠此行，冒了极大的风险，而此风险吴玠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因为宣抚司令诸将各分守其地，但大敌当前，吴玠所考虑的是如何阻止金军的南侵，而置自己的安危、名誉不顾。吴玠所以能成为抗击金军的一代名将，除了其自身的机遇（如张浚、刘子羽的知人善任）及运筹帷幄的天才素质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与他全身心地投入抗金事业而丢掉各种患得患失的杂念密不可分。其实，吴玠的前任曲端所具有的军事指挥才能在南宋诸抗金将领中亦是不多见的，历史也为他提供了很好的施展其抗金才能的机遇，但曲端杂念太多，更多地考虑如何利用抗金扩大其势力，终于使自己[劳效未著。]吴玠之取代曲端，确是宋军西部抗金进程的必然结果。

吴玠闪电般的军事行动，使金军欲避开吴玠军以入蜀的图谋破产了，并给金军在心理上以沉重一击。

饶凤岭之战进行得异常激烈，[金人始至关下，被重铠，步登山而仰攻。我之弓弩乱发，且转大石击之。至不能前，则背山而坐，苏则又登，凡六昼夜，敌皆败衄。]（《鹤林集》卷一五《绍兴吴玠守蜀关二事》）[撒离喝大怒，斩其千户孛堇数十人，以死犯关。]（《吴武安功绩记》）[金兵既至，南军《宋军）数战皆胜，死者甚众，金兵积尸而焚，将有退意。]（《大金国志》卷八《太宗文烈皇帝》）此时，[金房镇抚使王彦自西乡以八字军来会，诸军见缓至，稍弛。玠怒，欲斩壕寨将。而壕寨将走降金人，告以虚实，且言统制官郭仲荀地分虽险，而兵寡弱易败。乃纵所掠妇入还山寨，而自蝉溪岭绕出关背，夜从轻兵袭击之。仲荀果退走。敌既得山寨，遂乘高下关饶凤，以精兵夹攻王师之背。王师尽却。玠斩之不能止。凡六日，关陷。]（《要录》卷六三绍兴三年二月辛卯。《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五）

从上引史籍看，饶凤岭之战共进行了六昼夜，吴玠军杀获金军甚多，在战争的绝大部分时间占有优势，并使金军萌生退兵之念，但金军在宋降将协助下，最终占领了饶凤关，这就使宋军面临更险峻的形势。吴玠焚兴、洋州储积，收拾残兵赴西县，[一]王彦收余兵奔达川（四川达县），而刘子羽所据之兴元府，亦于二月己亥陷落，刘子羽率军退屯三泉县（陕西宁强），吴玠则驻扎在兴州之仙人关。此时刘子羽所处形势十分险恶，他给吴玠的信中说：[子羽誓死于此，与公决矣。]史籍对比时吴玠未立即率军前往援救刘子羽颇有微词，朱熹撰《刘子羽神道碑》云：

[（刘子羽）遣玠书、与决。玠持之泣下，欲驰赴公，未果。其爱将杨政者大呼军门曰：[公今不行，则负刘公，政辈亦且舍公去矣。]玠乃来会三泉。时虏游骑甚迫，玠夜不寐，起视公，方寝，自若旁无警。何者，遽起公，请曰：[此何等时，而简易若是。]公慨然日：[吾死，命也，亦何言。]玠惭叹泣下，竟不果留。]（《朱熹文集》卷八八《刘公神道碑》）

事实上，现存的许多典籍对吴玠当时的行为至少可以说是有着误解，甚至连杨政这样的一代名将等亦不明白吴玠的本意。如果我们看一下吴玠对当时整个军事形势的分析，就会明白刘子羽临危不惧的气概固然可歌可泣，但对挽救整个战局并无多大意义，如果吴玠舍去仙人关而和刘子羽一起坚守三泉，对整个抗金形势却是有害无益。吴玠说：

[关外，蜀之门户，不可轻弃，金人所以不敢轻入者，恐玠摄其后耳。若相与居下，敌必随入险反守，除取间道，则吾势日蹩，大事去矣。今经略既下，玠当由兴州、河池绕出敌后，褒斜山谷，如行鼠穴，敌见玠绕出其后，谓将用奇设伏，邀其归路，势必狼顾。吾然后据险邀击，可使遁走。此所谓善败者不亡者也。]（《要录》卷六三绍兴三年二月己亥）

后来军事形势的发展和吴玠所料是完全吻合的，《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五载：[撒离喝既陷兴、洋，到金牛镇，觉不安，自以深入，恐无归路。而王庶已在巴州散榜于兴元、洋州间，金人死伤已过半，野无所掠，大失所望。又吴玠使辅兵传文字，皆言会兵马守诸路隘口，不放金人回归，厚犒铺兵令行。金人截得之，果疑而退。遂取褒斜栈路撤军马而去。褒斜路狭隘，唯可单行。故（金人）凡所虏获，悉弃之于路。]（《要录》卷六三绍兴三年二月甲寅、《大金国志》卷八《太宗文烈皇帝》）又《宋史·吴玠传》：[未几，金人北归，玠急遣兵邀于武休关，掩击其后军，堕涧死者以千计，尽弃辎重去。]战争终于按照吴玠预料的方向发展，证明了吴玠高人一筹的军事战略眼光。

自绍兴二年十二月西线金军以三路入侵陕西，至次年四月退兵，宋军虽经历许多险境，甚至丧失了许多土地，但金军却损兵折将，[虽三入郡，而失不偿得。]应该说，失败者是金人。尽管金人一开始就准备避开吴玠、[道险东来，不虞玠驰至。]（《宋史·吴玠传》）吴玠主动的、闪电般的军事行动，使金人的企图最终破产。从整个战争的进程看，吴玠乃是宋将在整个战争中所扮演的最重要的角色，是宋军变被动为主动的举足轻重的人物。无论从吴玠主动率军对王彦、刘子羽军的支援，还是他对整个战局的分析判断来看，都证明了他是宋军西线最卓越的将领，是统帅西部宋军众望所归的人物。吴玠因此战的卓越表现，进检校少保，充利州路、偕成凤州制置使。

在这场长达数月的激战中，吴璘率兵驻扎在和尚原，金军惧吴璘[犄其后也，乃阳以兵趣蜀，而反自褒谷入凤州，犯保安。（金将）程甘台凤翔诸路军欲道和尚原下，王（吴璘）先以兵迎击保安程虏，后身督诸军拒凤翔虏于百家村，以正兵合以奇兵击其腹心，皆败走。]很好地配合了川陕东部战场的抗金战斗。不过，和尚原不是这一时期战斗的中心，战争进行得并不激烈。经此战后，吴璘亦迁荣州防禁使，并权副都总管，知秦州，团制偕文（《吴武顺王璘安民保蜀定功同德之碑》）。

注 释

[一] 《鹤林集》卷一五《绍兴吴玠守蜀关二事》云：[自饶凤一日驰还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