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微玠身当其冲,无蜀久矣 打印本文 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关闭窗口  
作者:王智勇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7/4 7:18:02  文章录入:吴卫东  责任编辑:吴卫东
 

第二章 [微玠身当其冲,无蜀久矣]

一、战略选择:坚守和尚原

富平之战后,川陕战场的南宋军队处于十分险恶的情势之中,不仅宋军四十万军马顷刻间分崩离析,使南宋王朝不但丧失了籍以中兴北伐的本钱,而且使陕西五路尽陷于金军之手,金军在西部战场向前推进了具有战略意义的一步,陕西南部及川北地区已经暴露在金军面前,变成与金军作战的前线。这种险恶的军事形势,给南宋朝廷形成了强大的精神和军事上双重压力,因为川陕战场从南宋朝廷的整个抗金战局来看,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对于牵制金军对宋军中线、东线的进攻、屏蔽南宋朝廷的边防线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当时许多人对此已看得清清楚楚,如郑刚中指出:[臣窥以朝廷以上流为重,上流以陕蜀为本。](《北山集》卷一)在经历了宋金、宋元之战后,人们对川陕战场的战略地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明人郑智锐:[予尝观天下之大势矣,立国于北者,倚黄河之险,立国于南者,恃长江之险。而蜀,实江之上游也,敌人有蜀,则舟师可自沿江而下,而长江之险,敌人与我共之矣。由此言之,守江尤在于守蜀也。……无蜀则无江南久矣,宋之宗社,岂待崖山而亡哉!](正德《四川志》卷三三)显然,从地理位置上看,川陕踞是江之上游,而临安居于下游,如果金军占据了川陕,对南宋就形成了犄角包固之势;再从上游进取襄鄂,钳制临安的咽喉,即置南宋政府于必死之地。因此,宋廷只有保住川陕,才能支撑其政权的存在。这就是这一时期宋金双方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川陕战场的原因所在,而从当时宋金的整个战局来看,富平之战后,能否守住川陕战场,进而保卫住具有战略地位的长江上游以及南宋朝廷重要经济来源之一的四川地区,理所当然地成为这一时期宋金战事的焦点,[方富平之败,秦凤皆陷,金人一意睨蜀,东南之势亦棘。](《宋史·吴玠传》)这甚至成为这一时期决定南宋朝廷存亡的最迫切的议题。

但是,最为严峻的现实是,富平之战后,西部宋军不但遭到毁灭性打击,而幸存下来的宋军在精神上已经被彻底击垮,士气低迷,处于一触即溃的境地,加之张浚战后处置不当,宋军官兵叛变投降西夏、金兵的事件时有发生,如环庆路统制官慕容洧[以环州叛],[附于夏国。](《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四二)接着,曲端的心腹将帅赵彬、张中彦[恐一旦金人至,不能守,乃相与媒,逐(刘)锜而据泾原观望],[乃遣人诣金人乞降。](《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四二)一般士兵的潜逃、降金更是普遍,[(张)浚之自邠南归也,将士皆散,惟亲兵千余人自随。其属官皆惧,有建议当保夔州者。](《要录》卷三九建炎四年十一月)主张败弃川西,退守川东。川陕的宋军官兵笼罩在悲观、绝望的情绪之中。显然,能否守住四川、怎样来守住四川,是张浚及西部宋军将帅们面临的最迫切亦是最严峻的现实问题。

在这宋军兵败如山倒、人心不定、众口异辞的逆境之中,吴玠表现出了超人的胆略和一位卓越军事指挥家的战略眼光,他坚定地认为,退走四川只能使宋军处于更加被动的境地,抗金形势只会更加恶化。因此,他在吴璘等的协助下,[独整众保大散关之东和尚原(陕西宝鸡南)积粟缮兵,列栅其上。]收拾残兵溃卒,积极地进行抵抗金军的准备。但许多人对吴玠选择和尚原作为抗金据点颇不以为然、认为[宜进屯汉中,以守巴蜀。]但吴玠坚定地认为:[贼不破我,焉敢轻进?吾坚壁重兵,下瞰雍甸,彼惧我袭其后,保蜀良策也。](《吴武安功绩记》,《要录》卷三九建炎四年十一日)事实证明:和尚原确是抗击金军、屏蔽四川的战略要地,成为后来西部战场宋金争夺的焦点。绍兴十一年正月,川陕宣抚副使胡世将曾上奏论和尚原的战略位置云:

[凤翔府渭河南和尚原,昨来议和以前,为敌人占据,遂致军马动辄深入。自金人再犯陕西,至今和尚原尚系官军屯驻,不惟占得河南地土,又包据凤州在囊,隔限军马来路不一,所以撒里千(撒离喝)等三帅近日会合军马,观其来意,必欲取和尚原而后已。上件形势,是今日必争之地,须当竭力据守。……契勘和尚原所以利害至重,今来川蜀士大夫议论,或谓敌既必欲得故疆,不若弃之,只保仙人关。殊不知一失和尚原,不便自弃地三百余里,又顿失险要,其间入川路径散漫不一,为害甚大。……今若据和尚原之险,前扼渭河,官军尽得地利,彼若冒昧深入,绝可大破其众。](《要录》卷一三九)

绍兴十二年二日,宋金议和,在意定西段疆界时,金人坚欲占有和尚原,胡世将再次上奏云:

[臣窥观和尚原及商、秦州,险要之地,并系川蜀紧要门户,若为金国所占,委有利害,已具奏陈。……臣谓撒里千(撒离喝)等前年冬带领军兵五万攻打和尚原,本司遣兵捍击,撒里千为见有备,不敢入险,复回长安,又去年春,珠赫贝勒万众侵犯商州地名洪门、芍药等处,本司遣兵杀退。去年冬,撒里干欲复秦州,本司遣兵捍击,撒里千相视秦州高险,城守严备,重兵在后,不敢攻打,退遁前去。以此可见和尚原、秦、商州三处,金人屡欲窥伺,终不得志,正系控扼川口必守之地,若为金国所占,万一有警,委难支吾,利害至重。](《要录》卷一四四)

是月辛已,胡世将[奉诏令与(郑)刚中照吴玠、刘豫所管地界分划。]胡世将又上奏云:

[和尚原系川蜀紧要门户,比之秦、商二州,所系利害尤重。](《要录》卷一四四绍兴十二年二月辛巳)

甚至时任陕西划地界使、后来力主和议的郑刚中,也曾上奏云;

[臣所与北官商议,其初欲尽取偕、成、岷、秦、商六州,论难往复,渐次听从。其确然欲得者,秦州、商州、和尚原三处,乃川陕咽喉要害之地,皆不可轻许,而和尚原最为不可。此原内蔽四川,而尤切于凤。金人在边境,我得凤州,无益失凤州,内有仙人开川,固未能遽入,但骑兵长驱,历兴州而至梁、洋三郡,路平如掌,并无限隔,我以轻兵戍之,势决不保;悉重兵屯之,粮道不继。当是时,川之一臂枯矣。……此三处无一可与。……商州旧治捐兴之,而以半阳为界,则门户犹半存也,秦州旧城已废,今乃新筑小垒。势苛不能皆全,捐以兴之,求贷和尚原为藩篱,恐或可得。如其不然,少增岁赂以赎之亦可。此外,臣不知其可也。[一]](《北山集》卷一)

胡世将、郑刚中所论和尚原战略位置的重要性,是宋、金双方在川陕战场经过了无数次惊心动魄大战后所得出的必然结论。郑刚中甚至认为即使将秦、商二州割与金人,并且增加岁赂,也要力保和尚原为宋军所占有,由此可见和尚原在宋金川陕敬场所占据的重要位置。显然,能否占据和尚原,对西部宋军的防守和进攻,亦即西部战场宋军变被动为主动、确保四川的安全,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在建炎四年,正值宋军大败,人心不定、众口异辞的险峻形势之下,吴玠已经敏锐地认识到和尚原重要的军事战略价值,并力排众意,坚持据守和尚原以保蜀,显示出了他超人的战略眼光,历史为南宋造就的这位一代将才,至此终于以正选、主角的身份,出现在宋金战争的西部战场之上。

此时,西部战场总的形势是,宋军大败之后,金军占据了陕西大部份土地,陕西宋军被分隔成零散的小块,彼此不通信息,[时敌骑四出,道阻不通,将士无所归。](《要录》卷三九建炎四年十一月)吴玠此时的处境相当险恶,他招集到的溃兵数千人,[孤军悬于(和尚)原上,朝廷音问隔绝,兵单食匮,将士家往往陷贼人,人无固志。]这是此时吴玠军所隐藏的最致命的危机。我们知道:在封建社会,朝廷往往是国家的象征,在民族战争的年代,人们的这种感觉更为强烈,因此,宋军既然丧失了心理上的依靠——宋朝廷,更由于家属大多滞留在金人占领地,确实有着很大的后顾之忧,精神支柱崩溃了。在这种情势下,有部分士兵图谋反叛,准备劫持吴玠、吴璘以投降金军。千钧一发之际,吴玠的幕客陈远猷得知此谋,连夜报告吴玠、一向以治兵严称的吴玠并未诛杀欲谋反叛者,因为他知道这是特殊环境下某些下属的无奈之举,和那些叛变求荣的行为有着本质区别;且大敌当前,当务之急是国结士卒,提高士气,[遽召诸将,励以忠义,歃血而誓。诸将感泣,禁虏益力。](《吴武顺王璘安民保蜀定功同德之碑》。《要录》卷四四绍兴元年五月乙巳,《宋史·吴玠传》)吴玠除去了宋军阵营中的第一个隐患——萧墙之祸,在自己的抗金生涯中,走出非常坚实的第一步。

但是,吴玠能否坚守和尚原,最为关健的另一个因素是军队的粮草能否得到保证,这是古代战争中共同的亦是最基本的条件。此时张浚等在金军咄咄逼人的压力下,自顾不暇,根本无力指挥转运司官员为吴玠军措置粮草。但是,由于抗击金军南侵的正义性质,使吴玠军得到了凤翔百姓的极大支持,[时玠在原,军食不继,凤翔之民,感其遗惠,相与夜负楚粟输之。玠亦怜其远意,厚赏以银帛,民又益喜。敌怒,遣兵伏渭南,邀而杀之,又令保伍相坐,犯者皆死,而民益冒禁输之。](《要录》卷三九建炎四年十一月)这种情况延续了数年时间。正是有着深受金军搔掠之害的广大民众的全力支持,使坚守和尚原的吴玠军的粮草有了保证,士气恢复,渐渐摆脱了富平之战后的困境,西部战场抗击金军的中坚力量开始形成了。

注 释

[一] 郑刚中对于金人坚欲占有和尚原等处的态度,史籍所载不一。据《要录》卷一四六绍兴十一年八月辛西云:[川陕宣抚副使郑刚中亦言:[和尚原自绍兴四年后,便系刘豫管守,不系吴瑜地分,台割还大金。]从之。]《宋史·郑刚中传》亦云:[兀术遣人力求和尚原,刚中恐败和好,以和尚原自绍兴四年后不系吴玠地分,于是割秦、商之半,弃和尚原以与金。]李心传并于《要录》中注云:[熊克《小历》云:刚中上奏曰:秦、商二州并和尚原皆陕西要害,不可许]。与此全不同,疑刚中行状饰说,今不取。]按:郑刚中奏不可许与金人商、秦二州并和尚原,今从本集中查知得证,非饰说。至此时川陕宣抚副使胡世将尚在世,郑刚中为陕西分划地界使,即持不可割之说;后世将卒,刚中为川陕宣抚副使,遂从弃和尚原之说。二者时间先后不同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