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诗歌在清代诗学史上有着突出的地位。在中国古代诗歌发展史上,清初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阶段,创作繁荣,名家辈出,源远流长。明清之际的改朝换代,产生了数以千计坚持气节、反抗民族压迫,始终不臣服于清廷的爱国遗民诗人,遗民诗人作为当时诗坛的重要力量,诗歌的深度和广度都超过了其他诗人,泰州吴嘉纪就是其中极具代表性的一位。
一
吴嘉纪,字宾贤,号野人,舍名陋轩。扬州府泰州东淘(今东台市)人。出生于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卒于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嘉庆)东台县志》载,吴嘉纪原籍苏州,宋代末年吴休迁徙至安丰,吴休为吴氏安丰支始祖。吴嘉纪三世祖吴谦,“幼读书,有智略,工骑射,元成宗朝以文武全才,举为兵马都辖。”吴谦去世后,家道中落,儿子显卿,仕元为嘉、松提举司,亦有善政。吴嘉纪的祖父吴凤仪,泰州庠生,“少从王艮游”,后直接受业于王艮次子王襞。吴嘉纪幼承家学,稍长,即成了祖父的学生刘国柱的弟子。据袁承业编《王心斋先生弟子师承表》的排列,吴嘉纪为王艮的四传弟子。由此可见,吴嘉纪一生为人为文的师承渊源,正如清人所言:“野人之诗即心斋之道。”
吴嘉纪一族世居的安丰场,在当时两淮二三十座盐场中,规模和产量一直处于领先地位,当地居民多以煮盐为业,生活极端穷苦。世代为学的吴嘉纪,也早已沦为赤贫之户:“水滨漠漠户慵启,绳床破屋风雨”(《喜刘师移家淘上》)、“痴儿对雪舞且悦,哪知烟火来日厨头绝”(《去岁行》)。吴嘉纪幼年体弱多病,但聪颖好学,“不读诗书形体陋”,他在书香之家饱受熏陶和良好的家教:“我昔抱疴母在时,千里求医不相离”(《七歌》);“弱冠多病嗜诗书,药里书帙盈箧笥”(《晒书》)。及至成为刘国柱的学生,吴嘉纪乃为数十名学生中的佼佼者。刘国柱说吴嘉纪文有新意,其“见地迥出人意表”,“习举子业,操觚立就。”在刘国柱的悉心教导下,吴嘉纪学业日进,他不禁觉得“如航巨壑初得岸”,像在茫茫学海中跃登彼岸。他也回忆说:“谓我众人中,谓之蓝田玉。”
吴嘉纪早年也欲以科举步入仕途的,20岁时他参加州学考试获“州试第一”,成了秀才,但在明亡、清兵入关继续南下时的战祸不断中,他耳闻目睹扬州、嘉定等地屠城,以及南明弘光政权的瓦解,深感仕途报国为民的壮志已是泡影,遂慨叹“江山非旧各酸辛,浮云富贵让他人”,“男儿自有成名事,何必区区学举业”(《王心斋先生弟子师承表》)。28岁起,吴嘉纪局处海滨,吟诗遣日,终身不仕。
吴嘉纪21岁时结婚,娶王艮后裔、泰兴名儒王三重之女王睿为妻。王睿知书达理,擅作诗填词。王睿写给吴嘉纪:“大义归夫子,饥寒死不怨”;吴嘉纪祝王睿生日:“绝无暇日临青镜,频过凶年到白头”(《内人生日》)。一对共贫苦、同患难的知性夫妻形象可见一斑。晚年,王睿逝世,吴嘉纪痛断肝肠,写《哭妻王氏》的悼亡诗12首。
在战火弥漫时刻,吴嘉纪曾携八口之家躲避兵荒,后来他在《我昔,效袁景文》诗中回忆道:“须臾燔烧闾里红,风飘船入芦港中。芦叶菰叶蔽男妇,引衣掩塞啼儿口。”并说逃难走了三天三夜,在莫庄寺边休息,是“半间草舍日百钱,夜傍主人鸡彘眠”。回家时又看到“畦上髑髅多似瓜”,凄惨悲景令人触目惊心。
战事稍息,吴嘉纪就日夜焦虑起糊口问题,他在《杂述》、《吾庐》中先后提到“改剑为斧斤,聊作采薪叟”,“我自荷一锄,种菜柴门里。”这期间他也设塾教书,不但在本地,而且也到外地教过书,好友汪楫曾有《闻吴野人就馆角斜却寄》诗:“老友不得意,担簦走角斜。片毡初为客,一岁几还家?”
吴嘉纪家无余资,加之身患肺疾,在贫病交加中,他得到了朋友经济和物质上的周济。屋破墙倒,有朋友出资帮助修葺;天寒衣单,有人寄布寄袍、赠履。吴嘉纪35岁时遇到凶年,饥荒至“尽室命如缕”时,诗友吴雨臣赠金劝他外出做生意,使其“贩薪白驹场,籴麦清江浦”。但这些并无长年保障,一首《破屋诗》,可见其困顿处境:“壁老土柔力浙微,或倾或侧纷狼藉。野狸黠鼠恣来往,青天色冷接床席。烈风怒号落吾宅,宅舍压倒存一半。”
吴嘉纪的生活是贫困的,但他终日苦吟不辍,亦非一只离群的孤雁。他与同里遗老群结“淘上诗社”,还与旅居安丰梁垛的外来诗人,大家共抒怀抱,相互唱酬。吴嘉纪生性耿介,重品格,对那些权贵和富商等,决不攀附阿谀:“晓寒送贵客,命我赋离别,髭上生冰霜,歌声不得热”(《送贵客》)。对一些庸俗的、豪华奢侈的盐商,他说“广陵奢尤甚,巨室如王公,食肉披纨素,极意媚微躬,欢乐成昏愚,不幸财货丰”。他在《后七歌》中写道:“朝来得与显者遇,宾客笑我言词拙。男儿各自有须眉,何用低头取人悦!”所以在吴嘉纪的交游中,有泰州汪芾斯、张蔚生等官宦名流,也有富商,但吴嘉纪与之交游甚至结成莫逆,都非因他们是官员权贵,而是以诗为媒,才引为知己知音的。这一时期吴嘉纪与众诗友切磋诗艺,谈古论今,扩大了写诗题材,佳作也频频出现。
吴嘉纪蛰居东淘,苦吟近20年,正是“诗穷而后工”,生活愈苦,诗艺却愈臻妙境。到42岁时,虽然年尚壮盛,但已“齿脱鬓毛白”,再加之肺病日剧,健康状况愈来愈差,不禁顿生“夕阳残照,于时宁几”之哀伤。然而此时,他的诗名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顺治十六年(1659)九月十日,吴嘉纪到东亭访问汪虚中,结识了素慕其名的汪楫,汪楫对吴嘉纪的诗极为赏识,到扬州即将“陋轩诗”推荐于刚从狱中获释到扬州的户部侍郎周亮工。周亮工见其诗,“如入冰雪窖中,令人冷畏”,“见野人诗,推为近代第一”(汪楫《陋轩诗序》);又见其“夕阳残照,于时宁几”的凄楚之言,素以爱才著名的周亮工,立即写诗:“无意闲从汪舟次,把君诗卷泪交承。同调于今能有几?斯人当世未有称。”要汪楫立即转交,并邀吴嘉纪到扬州面晤。不久,周亮工又将吴嘉纪的诗向时任扬州推官的王士禛推荐。王士禛亦十分赞赏,后又为《陋轩诗》写序:“癸卯孟春(1663,康熙二年),周栎园司农将之青州,过扬州,遗余陋轩诗一卷,盖海陵吴君嘉纪所作也。披读一过,古澹高寒,有声出金石之乐,殆郊、岛者流……余在扬州三年,而不知海陵有吴君,今乃从司农得读其诗,余愧矣愧矣!”由于周亮工和王士禛等名流之扬誉,“野人之名,不胫而走,名驰大江南北。”(袁承业《王心斋先生弟子师承表》)后来,吴嘉纪写《管鲍篇》赠汪楫:“知己不作感恩语,高义旋闻举国传。君不见吴越词人新句好,朝来啧啧扬州道:上言今人吴与汪,下言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