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开大学的正门出去沿大路往北,有一个寺院,叫海光寺。日本人的兵营就在这里。根据1901年义和团事件后的议定书,清政府承认各国列强在中国享有驻军权,日本也在天津派驻了称为"天津军"的部队。
兵营南头有一座炮台,周围是一堵厚实的防护墙。防护墙外面罩着铁丝网。铁丝网的入口处有日本兵持枪站岗。差不多每天都有一批日本兵从海光寺的兵营开过来,到吴炎他们居住的学生宿舍楼后面演习。那儿有日本兵的靶场。
每天,机关枪的嘎嘎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在校园上空回荡。有时他们也试验地雷,爆炸声总是震得学生宿舍楼的门框一阵乱晃。
1933年元旦,日本进攻山海关。山海关位于万里长城最东端,面临渤海,自古以来就是交通要塞。日本占领山海关后,于2月下旬又开始进攻热河。热河省位于辽宁省和河北省的之间,从地理区域的划分来说应该是属于内蒙古的一部分,但是伪满洲国却强行把它占为己有。
在日本攻占山海关的同时,传闻日本人也在指使汉奸在天津市区闹事。于是大学校方为了安全起见,提前进行了期末考试,随即宣布放寒假。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只有无家可归的吴炎等人仍然留在学校。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但是,热河一带的紧张局势还没有过去。只因为南京政府有令,大学校方无奈,只好照常上课。
日军侵占热河以后又继续向华北地区进犯。5月份,攻占了离北京只有数十公里之遥的地方。这时签定了一份"塘沽协定",内容是中国方面在华北广阔的范围内设定非武装地带,日军则撤至山海关以外。
"日本每发动一次进攻,中国就退让一次。"
吴炎心中感到压抑和苦闷。
上二年级以后,日本兵仍然在学生宿舍楼后面继续打靶训练。
奇怪的是,这时再见到绕过大学前去靶场的日本兵已经见怪不怪,不以为然了。
"这正是燕巢帷幕啊。"吴炎暗自叹息。燕子在树上筑巢,一旦有风吹草动,巢穴就会掉下来,但是,只要它还是一个巢,那么小鸟也只能安安心心地住在上面。
"我也只好安下心来好好读书了。"
上一年级的时候,吴炎通读了契诃夫和莫泊桑的短篇小说以及屠格涅夫的中篇小说。到了二年级,他计划读长篇小说。二年级的课程中,欧洲文学史是必修科,吴炎一本接一本地阅读了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雨果的《悲惨世界》和《巴黎圣母院》等等。每本书都在一千页以上,而且吴炎所读都是英文版的,实在是花费了不少工夫。
那时,从青岛来了一位基督教的女传教士。
碍于教授的面子,吴炎去了他家听女传教士讲道。女传教士大约30岁左右,长得很端正,穿一件竹布旗袍,梳一个鬏。
"我们人类本来是神创造的,人生下来以后,像是迷途的羔羊,不知道走什么路,走向哪里。"
传教士开始了她的讲道。
传教士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叫大家低头祈祷。然后,拿起六弦琴,一面弹一面唱起了赞美诗。
吴家的人大多相信道教,只有吴炎对宗教不屑一顾。他根本就不相信向耶稣祷告就能得救。
"日本现在正在侵略中国,靠祷告能让日本退兵吗?"
在人生的道路上,吴炎承认自己确实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但是如果靠信仰就能找到人生的道路,那也未免太容易、太简单了。
在世界四大宗教里面,吴炎最讨厌基督教。鸦片战争以来,大批传教士涌入中国,在中国横行霸道,无一不叫人愤怒和鄙视,又怎么能让吴炎去相信基督教呢?
第二年的1934年,又发生了一起令吴炎愤慨不已的事情。
那就是"天羽声明"。这年春天,日本外务省情报部长天羽英二在会见记者时,发布了对华政策,就是所谓的"天羽声明"。内容是日本将独自担负起维护东亚和平秩序的责任,其他各国列强不得对中国采取任何联合行动。这一声明意在表明只有日本才是东亚的主人,既不允许中国人开展抗日运动,也不允许其他国家染指中国。这一声明充分暴露出日本极度狂妄的狼子野心。
学生们愤怒难忍,聚集到来自满洲地区的同学宿舍里,听他们讲日本人在满洲的种种暴行。
一位大连来的同学说了这样一件事。
"在南满铁路客车上,一次,有一位女乘客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孩乘车。小女孩在车厢里憋不住拉出了大便。正巧日本乘警走过这节车厢,看到这一情形,不由勃然大怒,把女孩踢到一边,又揪住女乘客连踢带打,直打得那个女乘客鼻青脸肿,跪地求饶。末了,还非逼那个女乘客把地板上的大便给添干净不可。"
另一个吉林的同学讲:
"在一个小村庄里,住着一个老人和他的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儿。一天,日本兵闯进这户人家,看见这两个姑娘,立刻见色起意,要强奸她们。老人上前阻拦,被那日本兵用枪托照头使劲一砸,顿时倒地死了。姐妹两人便横下一条心要为父亲报仇。她们两人暗示了一下,一个听任日本兵强奸,另一个在旁乘其不备杀死了这个日本兵。事后,两个姑娘悬梁自尽"。
听了这些活生生的事例,就好像亲眼目睹了满洲人民的苦难生活。
这年秋天,吴炎上三年级。
吴炎计划要提高英语水平。他使用《开明英语文法》学习语法,并试着翻译了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然后对照一位翻译名家已经翻译出版了的汉译本,来确认自己的翻译正确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