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牵制金军，修堰营田

仙人关之战，彻底粉碎了金军制服吴玠军、进而攻占四川的企图，[二酋（宗翰、撒离喝）自是不敢窥蜀者数年。]（《宋史·吴玠传》）迫使金军将主战场移到了东线和中线。据《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六一载：

[先是，岳飞军中有校尉王大节者，川人，飞待以宾客。李成退走归刘豫也，上（高宗）语飞曰：[如李成归国，肤当以节度使待之。]飞即遣大节诈伪投招成归国，是时刘豫方招接江南衣冠，大节遂投刘麟，麟待之甚厚。……麟问攻江南之策。大节言：[四川百姓……恩得大齐，以重兵临关，则人皆响应，即得四川，然后发蜀江之舟，鼓槕而下，江南屯戍之兵，魂丧胆裂矣。]麟曰：[不然，大金有命，会本国之兵趋准甸，渡长江，直捣吴会，汝以为如何？]大捷曰：[……不若攻四川必取之地，以图万全。……]麟不听。大节既得敌人之情，乃脱身走归报。]

这是绍兴四年仙人关大战后的事，它非常清楚地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金军在连续四年全力进攻川陕遭到失败后，已经调整了对南宋的进攻战略，显然，金军对在川陕战场所遭重创仍然惊魂未定，记忆犹新，最终放弃攻占四川的企图。

吴玠此时却乘仙人关大捷的余威，向陕西金军发动了一系列的进攻，绍兴四年四月[初六日，吴玠与兀术战于凤州，初七日丙戌又战，王师皆胜，收复秦、凤、陇三州。]（《会编》卷一八五O《要录》卷七五绍兴四年四月丙戌）是年八月，吴玠又[遣统制姚仲攻陇城县，克之。] （《宋史》卷二七《高宗纪》）同时积极配合中部战场岳飞正进行的第一次北伐，[岳飞之取襄阳也，朝廷命宣抚副使吴玠乘机牵制，玠遣（杨）从义以兵入伪地，遇敌胜之。] （《要录》卷八二绍兴四年十一月壬子）据《宋会要》兵一四之二七载：[吴玠言：[遣岳飞统率一军前去秦陇以来，深入伪地，牵制贼势，统制官杨从义、将官王显（绍兴四年）十一月七日到伪地葛家城，逢贼三十余众，列阵斗敌，杀败贼兵。]

绍兴五年二月，金兵攻淮南，吴玠派吴璘、杨政攻拔秦州，以牵制金军，[先是，川陕宣抚副使吴玠闻敌犯淮南，遣璘、政乘机牵制。璘等出奇兵自天水至秦，谕伪守胡宣以逆顺。宜不肯降，遂攻之，拔其城，[一]秦民大悦。金右都层萨里千（撒离喝）闻秦被围，集诸道兵来援。（杨）政复击败之。]（《要录》卷八五绍兴五年二月丁亥。《宋史》卷二八《高宗纪》）

秦州（甘肃天水市）的收复对牵制金军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因为秦州的地里位置具有非同一般的战略意义，[金自用兵以来，前后犯蜀，皆由凤翔、秦州两路；凤翔之兵经宝鸡、和尚原，陇右之兵经秦州。若破宝鸡、和尚原，便可进拔凤翔，因粮进取长安：若破秦州、即可直据德顺，则泾原、熙河、秦凤三路，皆为我有。]（《文忠集》卷一四七《兴州县志》）无疑，收复秦州确使金军有西顾之忧，故撒离喝被杨政击败，并未罢休，[时右都监萨里千（撒离喝）与伪熙河经略使幕容侑欲犯秦州，宣抚副使吴玠遣诸校分道伺敌。（牛）皓行至瓦吾谷，与金将呼善遇，皓所部步卒不满二百，乃下马与战。……敌见皓异于他人，欲招之，皓骂而死。承信郎高万旋骂旋战，遂与武功大夫熙河路部将任安、宣抚使对官忠翎郎秦元、承节郎薛琪、张亨皆战死于阵。]（《要录》卷八六绍兴五年闰二月丁已）秦州无疑是宋金双方在川陕的必争之地，尽管宋军民坚守秦州亦付出了较大的代价，但占据秦州无疑对牵制金军、声源宋军的东、中战场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不过，总的说来，自仙人关之战，西部战场相对沉寂，见于史载的宋金交战记录除上述诸战外，仅有绍兴七年冬，[吴玠遣稗将马希仲攻熙州。希仲素妄庸，得檄即气索，不得已进影熙州城外数里，熙州父老闻官军来，有欲率众归附者。金将宣言曰：[北军今日大至，当共劫营]。希仲闻之，昏时拔寨遁去。时别将郑宗、李进攻漳州垂破，希仲引兵合之。金守将关陇上将军富察乌遣人约降，希仲许诺，独进疑其诈，裹甲侍之。乌出城，援骑四至。关州探归明将王宏曰：[事急矣，何不遂取此人。]即刺之，不殊。骑士张琪断其首，坐者皆鸟兽散，独宗死城下。久之，玠以希仲失二郡机会，枭其首令诸军。] （《要录》卷一一七）纵观吴玠一生的戎旅生涯中，这大概是唯一一次用非其人的记录，痛斩马希仲，正体现了吴玠[军政尚严]的作风。

自绍兴元年的和尚原之战后，吴玠军渐渐成为南宋朝廷西部防线的中坚，其所率兵马，[多屯凤州、大散关、和尚原。]（《宋史》卷一八《兵志》）仙人关之战后，[吴玠一军在梁（陕西汉中）、洋（陕西洋县）之间，凡五千余里。]（《要录》卷二一。绍兴八年六月丙子，《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五《边防》）其中，粮草匮乏一直是困扰吴玠军的最严重的问题，关系到屯驻大军的生存。宋廷派往负责措置四川粮草的臣僚最早是赵开，公正地说，赵开是称职的，[自金人犯陕、蜀，（赵）开职钱饷者十年，军用无乏，一时赖之。]（《宋史》卷一七四《食货志》）而[吴玠为四川宣抚副使，专治战守，于财计盈虚未尝问，惟一切以军期趣辨。]（《宋史·赵开传》）绍兴四年，吴玠军大的四万余人，军费支出为一千九百五十五万七千缗，五年，又增加四百二十万五千余缗（《要录》卷一。四绍兴六年八月卯葵）。到绍兴八年，吴玠军军费达近四千万缗（《要录》卷二八绍兴八年二月乙亥）所费极大。[三总领（淮东、淮西、湖广）所支仅当四川一年之数。]（《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七七《淮东西湖广总领所》）尽管吴玠[数以匮饷不继诉（赵开）于朝。]（《宋史·赵开传》）但责任不在赵开。事实上，连年不断的战争，已经使四川人民承受了最大的负担，[然自西鄙用武，仰给于四川者逾十年，民疲于供应，而军犹乏于粮饷；吏肆于侵欲，而民或远于底告。三者之难，而都漕皆任其责。]（《紫微集》卷三一《送郑武子序》）特别是自川陕宋金战争爆发以来，[茶、盐、酒谷，奇零绢布之征，自是为蜀之常赋，虽屡经鐲而害不去。]（《宋史》卷一七四《食货志》）绍兴四年，吴玠[谋为牵制之举，必欲从陆运粮，（赵）开执不可，玠迄自为之。]结果不仅费用极高，更路四川人民带来了沉重负担，[役夫饿病相仍，死于道路，蜀人痛之。]（《要录》卷八。绍兴四年九月甲戌）显然，军队的粮草一直是困扰吴玠军和四川人民的一个严重问题。绍兴六年，吴玠并卢法原军，兵员达七万余，所费粮草更大，[吴玠数言军前粮乏，水运留滞。缘军食少缺，所系至重，缓急生事，愈害百姓。]（《要录》卷九九绍兴六年三月癸酉） 绍兴八年，吴玠[行至大安军，兵妇人小儿饥饿者千百，拥马首而噪。玠大怒，谓曰：[吾当先斩勾光祖，然后自劾以谕汝辈。]（《要录》卷一二一绍兴八年七月）由于军储问题，吴玠和先后任四川都转运使的赵开、李怡等人的关系相当紧张，以致后来宋朝廷迁任吴玠的属下陈远猷兼四川转运副使，以缓和吴玠和计使的关系。即使如此，绍兴八年七月，吴玠亦因军中无粮，[械诸路漕司吏斩于市。]（《要录》卷二二绍兴八年七月）无疑，军费的匮乏和军储的馈运很长一段时期未能到较好的解决办法。冯康国曾经分析问题的症结和解决办法云：

[蜀地狭民贫，山险道隘，绍兴四年秋陆运始行，役夫饥饿疾病相仍，毙于道者三之一，蜀民至今痛之。自后岁顷不登，斗米二千，死者枕籍，去年（绍兴六年）冬，是役复兴，更名支移，计其所运一石，民间费七十千，逃亡死损，又未论也。有为救蜀之说者，曰省冗官，节浮费，裁损军中诸给，亦庶几矣。夫冗官浮赛，固当节省，而军中请给，易摇军心，为易轻议。臣观蜀中之弊，患在粮运不继而折支太忧。嘉陵江险，滩矶相望，夏苦涨流之失，冬阻浅徙之患，终岁水运，终不能给。是以时起陆运之役。兼军前将佐，停给优厚，数皆正色，米斛价高，银绢价平，即关正米，不免折支。每以低价银绢，估折高价之米，所以岁费浩大，钱粮两不给也。若遣官委曲谕玠，三月以后，九月以前，除关外防扼合用军马数目外，其余将兵，移屯内郡，歇泊就粮，且以二万人为率。兼选仁厚牧守，分治梁、详两郡，招集流败，二年之后，耕鏖就绪，可赡戍卒万人，岁又省蜀中二十万斛之运。诚如此行，于吴玠军中无损，于全蜀生灵稍宽，保蜀善后之策，无易于此。]（《要录》卷二。绍兴七年四月丙辰）

胡交修也认为：在三月至九月期间，[第存守关正兵，余悉就粮他州，如此，则给守关者水运有余，分戍者陆运可免。]高宗派是[诏吴玠行之。]（《要录》卷二八绍兴八年正月戊申）

但冯康国、胡交修所提出的办法，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军储与农民赋役的矛盾，事实上，在生产力比较低下的封建社会，即使在所谓的太平盛世，赋税对农民的困扰已无可避免，这是封建制度难以克服的痼疾，何况在宋金交战的年代，要做到[兵不可不养，粮不可不足，而财匮民困亦不可不恤。]（《要录》卷二八绍兴八年三月甲辰。《宋会要》食货二之二。）事实上是根本不可能的。绍兴八年七月，新任四川制置使胡世将的到来，使吴玠和计臣的紧张关系暂时缓和下来，胡世将在利州与吴玠[开怀与语，玠甚欢]，于是[世将与吴玠反复共计]漕运，[玠亦晓然知利害所在]。胡世将[货阆州守将孙渥回易米数万石给之，诸路漕臣相继集利州，各有饷馈，军赖以给。乃复前大帅席益转搬擢运之法，粮储稍充，公私便之。]（《要录》卷二二绍兴七年八月）至此，吴玠军的粮草暂获解决。

其实，吴玠本人亦深知军费给百姓带来的困苦，深知漕运的艰难，故并非全赖漕运以索要粮草，而是积极兴修水堰，开荒屯田，[初，玠苦军储不继，于兴元、洋、凤、成、岷五郡治官庄屯田，又调戍兵治褒城废堰，民知灌溉可恃，皆愿归业。诏书嘉奖。别路漕臣郭大中言于玠曰：汉中岁得营田粟万斛，而民不敢复业。若使民日为耕，则所得数什百于此矣。玠用其言，岁入果多。而玠复欲陆运。……（邵）傅曰：[今春驱粱、洋遗民负粮至秦州，饿死者十八九，岂可再也，……]即上疏，立以便宜止之。卒行水运。大中亦白玠曰：[利路幸小热，请以本司缗钱就财，徐责两就船之直以偿。]玠泄之。大中又患水运亡失，以策诱贾贩，省费十之五。]（《要录》卷九五绍兴五年十一月丙戌）

吴玠修堰营田当始于绍兴五年，《宋会要》食货六三之九九载：绍兴五年十二月八日，[诏吴玠于梁、洋及关外成、凤、岷州措置官庄屯田，今已就绪，渐省馈运，以宽民力。]又据《宋会要》食货六一之五O载：绍兴七年五月十七日，[尚书右仆射、都督诸路军马张浚言：[勘兴兴元府、洋州所用渠灌溉民田数目浩瀚，昨自大兵火以后，例皆忝坏，今吴玠遣发将兵及委知兴元府王浚、知洋州杨从义部押官兵同共修葺，业已就堵。]]据《宋史·吴玠传》载：[玠与敌对垒且十年，常苦远饷劳民……益治屯田，岁收至十万斛。]又如吴玠属下杨政[守汉中十八年，六堰久坏，失灌溉之利，政为修复。汉江水汉为害，政筑长堤捍之，凡利于民者不敢以军旅废。]（《宋史·杨政传》）绍兴七年五月二十三日胡世将奏：[吴玠等能忧国恤民，发戏下之众，以兴渠堰，广灌之用，篇富国强兵之资。]计至绍兴七年九月，[吴玠治废堰营田六十庄，计田八百五十四顷，岁收二十五万石以助军储。]（《宋史》卷一七六《食货志上》四）由此可见，吴玠军修营屯田以助军储还是取得了很大成效的。此外，吴玠于绍兴六年在梁、洋州措置财货，货十万石（《宋会要》食货四。之二二）。通过吴玠所作的多种努力，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军储不足的状况，不仅对经营边防起了重要作用，且多少减轻了川陕百姓的馈运之苦。尽管吴玠在兴陆运等上有失策之处，但也是当时特殊的战争环境下被迫而为之。而吴玠屯田兴堰，说明他并非一意孤行，而是试图多方面来解决军储不足的问题，其经营川陕边防是尽职尽责的。汪应辰对此曾评价说：[忠烈吴公力捍强敌，以保全蜀，其忠勇谋略，夫人而能言之。今观其遗事，如平灌营田，兴水利，开旷土，招流民，减冗员，节犒享，汲汲焉以爱民体国为意。昔赵充国省徭役之劳，冯奉世惜转运之费，郭子仪镇河中，士卒不励而耕，军有余粮。三人皆卓然为汉、唐中兴名将，盖其用心远矣。今复于忠烈公见之。公殁几三十年，蜀人奉常之如一日，其忠诚之所感格，惠爱之所固结，非偶然也。]（《文定集》卷一二《书吴忠烈遗事》）

注 释

[一] 按史籍言吴玠军二次收复秦州，第一次是绍兴四年四月，第二次是绍兴五年二月，其间未云金人复占秦州事。盖宋军占领秦州后复又还去，或有其他原因，当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