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临安朝觐 蜀口分兵
1142年3月,胡世将突生恶疮,迅速感染,不治而亡。由于病情突然,来不及向朝廷禀报,临终时把川陕宣抚司的军马、钱粮、铠仗、文书等军政事务当面托付郑刚中。对胡世将的为人、才干和政绩,朝廷比较赞赏,原计划让他接任枢密使之职,无奈天不假年,国失良卿,川陕军民失去一位众望所归的好领导。噩耗传到临安后,朝廷赠封为资政殿大学士,并按执政大臣的规格举行了葬礼。
《全宋词》载有一首录自《陕西通志》的《酹江月》:
神州陆沉,问谁是、一范一韩人物。北望长安应不见,抛却关西半壁。塞马晨嘶,胡笳夕引,赢得头如雪。三秦往事,只数汉家三杰。
试看百二山河,奈君门万里,六师不发。阃外何人回首处,铁骑千群都灭。拜将台欹,怀贤阁杳,空指冲冠发。栏杆拍遍,独对中天明月。
这首词为胡世将所填,按内容应写在绍兴和议期间。词中抒发了一个力主抗金并在戍边任上饶有建树的边帅,面对割地求和现实时的愤懑和无奈。
5月,郑刚中被任命为川陕宣抚副使。6月初,吴璘奉旨入朝觐见。到达临安后,高宗单独召见了吴璘。高宗和蔼可亲,吴璘英武练达,见面后都有相识已久、相见恨晚的感觉。话题从剡湾之战开始,高宗问起获捷的原因,吴璘没有细述,只从战术角度回答:“先令弱者出战,强者继之。”高宗连连称善,并说:“此正孙膑三驷之说,一败而二胜者也!”最后话题转移到分割和尚原、方山原上。应该说此事吴璘最有发言权,但他自觉人微言轻,没有象岳飞那样慷慨陈辞,力言利弊,只绘制了一份地理形势图上呈。当时正值何铸使金归来,兀术再次索要和尚原。吴璘新上和尚原形势图,再次延缓了高宗的决定。高宗下诏令川陕宣抚副使郑刚中,等见到国书,再作计议,不得擅自分划。随后,高宗向秦桧通报了与璘谈话的内容,并交代了奖励吴璘战功的意见:“赏须适中。政之赏罚,如医之用药,不及则不能治病,太过又伤气也。”
7月中旬,高宗又催秦桧:吴璘功赏之事早点宣布,然后让他返回防区。秦桧与张俊等商议出一个意见:请吴璘到朝堂当面商定,才比较妥当。高宗同意秦桧面定的意见,同时又强调:“今日边面,正赖将士协力守之。赏须当,乃慰其意,且免奸人动摇军情也。”(《中兴小计》卷30)。实际上由于关系到西边划界,朝廷对吴璘的任命早有打算,但秦桧还是约吴璘走了一会“面定”的程序。吴璘并无邀赏之意,十分平静地接受了朝廷经过反复斟酌后作出的虚升实降的决定:“镇西军节度使、侍卫亲军步军都虞候、秦凤路经略使、知秦州兼行营右护军都统制、同节制陕西诸路军马吴璘(拜)检校少师,改充阶、秦、岷、凤四州经略使。仍以汉中田五十顷赐之。”(《要录》卷145)吴璘当时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张、岳、韩三位大帅,所统兵力及其在边防上的影响却举足轻重。这次召见,与川陕宣抚使更替不无关系。
吴璘这次朝觐之时,正是岳飞父子遇害不久,秦桧及其党羽一手遮天的时期。他无根无底,谨小慎微,在朝廷住了3个月,没有惹出任何猜忌和麻烦。朝廷当政的政治主张他虽无太多理解,但对当时的政治风向却有明显感觉。朝廷刚刚完成了对韩世忠、岳飞、张俊三大帅兵权的罢免,正在酝酿割地议和。对这两件事,尽管他心怀不平,但不想去做徒劳之抗争,自取其祸。为了减少朝廷的猜忌,他主动建议高宗将其长子吴援改授文职,并在川陕选送卫兵供朝廷使用。离开临安时,他闻听高宗生母韦后已被金朝放还,便约其他被召见的军官一同上殿,向高宗致贺、辞行。
吴璘离开临安之后,朝廷又相继召杨政、郭浩入朝奏事。并授杨政检校少保,改任利州路经略安抚使;郭浩检校少保,改任金、房、开、达州经略安抚使。类似召见,绝非单纯面试、加恩或给中下级军官一次自结主知的机会,而是朝廷削夺诸大将兵权计划中的一个步骤。
8月,兀术再次下书求割商州及二原,郑刚中知高宗之难,便主动上书,说和尚原自绍兴四年后,便系刘豫管守,不系吴玠所辖地分,应当割还金朝。高宗这才同意了刚中意见。朝廷回书兀术,最后敲定了陕西界分。8月下旬,郑刚中派遣一月之前由知凤翔改任选锋军统制兼知凤州的杨从仪、鄜延经略使兼知成州王彦、宣抚司干办公事范之宁一并参与陕西划界。金朝派知彰化军节度使事贺景仁前来分划疆界。具体划分是:
割商、秦之半,存上津(今湖北陨县西北)、丰阳(今陕西山阳县)、天水三邑及陇西、成纪余地。弃和尚、方山原,以大散关为界。于关内得兴赵原,为控扼之所。(《续通鉴》绍兴十二年记事)
西边界分最终还是按金方要求划定。至此,高宗、秦桧苦心经营的绍兴和议大功告成。川陕将帅此前的各种奏陈,只是拖延了割地时间而已。商州是金军入川之门户,左武大夫荣州防御使邵隆治理商州几十年,饶有建树,颇得民心。金人渝盟后他坚守城池,始终与商州共存亡。在与敌交战中,虽因寡不敌众而暂时放弃过州城,但很快就组织收复。现在要割商州于金人,他内心不服,暗中遣兵为盗以劫之,让金人不得安宁。秦桧听到消息后十分震怒,很快下令将他移知辰州(湖南沅陵县)。
读和议前后这段历史,高宗、秦桧的所作所为实在无法恭维。当时宋金之间的形势,大不同于立国初期。1139年11月,金国名将韩常对宋、金两国军队当时的实力有过一段议论,《续通鉴》这样记载:
知浚州韩常,尚与防御判官宫茵夜饮。论及江淮、川陕用兵等事,茵盛言金兵之强、南兵之弱。常曰:“君知其昔,未知其今。今之南军,其勇锐乃昔之我军;我军其怯懦乃昔之南军。所幸者,南方未知耳。”
《要录》绍兴九年记事有左迪功郎张行成的一段议论:
天下形势,不过乎三。曰强曰弱,曰强弱之中……然昔之败,本由人不知兵,故望风奔溃,遂成孺子之名。顷年以来,人材日经事,兵将日练习,天下之心稍怒,忠义之气渐振,咸思效死于敌,故金人三败于蜀,再败于吴,一败于楚……
其实这一点高宗本人也很清楚。1141年2月濠州之战前,高宗曾对大臣说:
中外议论纷然,以敌逼江为忧,殊不知今日之势,与建炎不同。建炎之间,我军皆退保江南。杜充书生,遣偏将轻与敌战,得乘间猖獗。今韩世忠屯淮东,刘锜屯淮西,岳飞屯上流,张浚方自建康进兵前渡。敌窥江,则我兵皆乘其后。今虚镇江一路,以檄呼敌渡江,亦不敢来。(《续通鉴》绍兴十一年二月记事)
其后的形势正如高宗所料,可惜他见事清楚,做事糊涂。竟以屈杀岳飞、放弃北伐、割地纳贡的巨大代价,换得了屈膝称臣的和局。金朝在内乱方平,北征兵败;劳师远征,粮草不继;强弱易势,败多胜少的情况下倒成了最大的赢家。兀术玩弄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伎俩,做成了杀害岳飞、争得蜀口等间关百战而不得的无米之炊,打的攻心战,捉了冤大头。
对高宗、秦桧之流,尽管许多史学家找出种种理由为之辩护,但毕竟他们君臣以对敌慈悲对友刁的丑恶形象,合演了历史上最黑暗、最悲惨的一幕。历代都是弱势乞和,他们却在兵强将盛时乞和;历代都是战败割地,他们却是战胜割地;历代都是兔死狗烹,他们却在强虏肆虐时自毁长城。《宋史·高宗纪》说他“偷安忍耻,匿怨忘亲”,毫不为过。
郑刚中在秦桧当政初期,由划界使到川陕宣抚副使,不断升迁,对朝廷制将之策心领神会。接任川陕宣抚副使后,一改胡世将与边将和谐相处,互相尊重的风格。吴璘、杨政、郭浩三都统入见,必须行庭揖之礼。吴璘升检校少师之后,荣衔高于郑刚中,与其首次见面,觉得再行庭揖之礼有些欠妥,要求以钧敌之礼相见。不料刚中勃然大怒,正告吴璘:“少师虽尊,犹都统耳,倘变常礼,是废军容也!”(《要录》卷149绍兴十三年五月 )吴璘无奈,只好屈从。川陕宣抚司旧在绵、阆间,胡世将就任后搬至河池。郑刚中继任后为节省费用,移司利州。接着又想调杨政一军移防。杨政不从,刚中斥责杨政:“宣抚欲移军而都统制不肯,刚中虽书生,不畏死也!”(《续通鉴》卷125)声色俱厉。杨政跟随吴玠、胡世将多年,有不同意见但讲无妨,这回见刚中容不得不同意见,只好听命。
议和之后,陕西大半地区划归金有。随后南宋朝廷对川陕地区的建制、驻防进行了调整,将川陕宣抚司改为四川宣抚司。宣抚司所部与右护军两支部队分布在三边(陕、甘、宁)与沿流(黄河流域)17郡,即兴、成、阶、凤、文、龙、绵、剑(四川剑阁县)、潼、金、洋、利、阆、西和14州及大安军、兴元府、房州之竹山县。当时川口屯兵号称十万人,实有八万人,分隶三大将,皆建帅府。其中右护军五万人,由检校少师、镇西军节度使、右护军都统制、阶成西和凤州经略使吴璘统领,帅府建在兴州。宣抚司部队三万人,分别由检校少保、武当军节度使、利州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兴元府、宣抚司都统制杨政,检校少保、奉国军节度使、金房开(四川开县)达州经略安抚使兼知金州、枢密院都统制郭浩统领。杨政所部二万人,帅府建在兴元;郭浩所部一万人,帅府建在金州。吴璘部下统制官知成州王彦、知阶州姚仲、知西和州程俊、知凤州杨从仪全领沿边安抚使之职。在册军马一万三千匹,其中兴州不足七千,兴元、金州各三千多一点。
部队的具体分布情况是:兴州二万余,兴元府、利州、鱼关各一万,金州六千,洋州、阆州各五千余,西利州、剑州各三千多,绵州、阶州均不足三千,成州、大安军各二千多,潼川千余名,文州、龙州、竹山各驻数百人。除屯驻部队外,三都统司每年春、秋二季的仲月,在关外沿边交界地轮流派兵戍守:“成州4630人,照应秦州道路;岷州界925人,控扼熙、巩、秦州道路;凤州界3850人,控扼凤翔府一带道路;兴元府界1262人,洋州界1124人,并照应岐雍一带道路;金州界1600人,控扼商州、永兴军一带道路。合兴州界戍卒共14000人。又置烽隧四路,凡162烽,早晚举火,传报平安。此其大略也。”(《要录》卷146)这是一则常规防守措施的记载。
1144年9月,四川宣抚副使郑刚中报请朝廷同意,对西边的区划与三大将的职务再作调整。将利州路分为利州东路、利州西路。东路辖兴元府、大安军与利、阆、洋、巴、剑五州,治所设在兴元府。西路辖兴、文、龙、阶、成、凤、西和七州,治所设在兴州。杨政任利州东路安抚使,吴璘任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浩任金、房、开、达州安抚使。王彦、姚仲、程俊、杨存义原任的沿边安抚使予以撤销。郑刚中这一举措是出于强化军政管理、理顺防御体系、形成内部制衡机制等方面的综合考虑,对朝廷而言,不失为一项以文制武的有利措施。
蜀口三帅虽然平起平坐,但吴璘与杨政、郭浩相比,官位(荣衔)高出一级,统兵多出数倍,部将的地位也高出一级。三帅之间的关系处得不错,杨政“故为璘兄玠裨将,及分道建帅,而执门下之礼益恭,世颇贤之。”(《宋史·杨政传》)郭浩虽然声威没有吴璘、杨政显赫,但世代为将,资历较深。他之所以忝列三帅,很大成份是出于制衡吴氏之需要。从吴玠死后吴璘发挥的作用和职务变动情况看,朝廷对吴璘的基本态度是信任与防范并存;制约与倚重同在。不管如何分兵,如何划域,吴璘始终守要塞,挑大梁。右护军这支川陕地区最有实力的国防力量始终由吴璘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