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的国:天道仁政
发帖者:吴祚来 (时间:2013-06-10 15:56:01)
--------------------------------------------------------------------------------
八阕 http://www.popyard.org 【八阕】
孔子的梦想
儒致力于得到的身份地位,一是人师,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二是国师,得国家领导人而佐之。作为人师,它倡导的核心价值是仁爱,作为国师,它倡导的政治是仁政。
既然要做人师与国师,那么,教育人的终极追求是什么?国家的终极理想是什么?都是平天下。天下最理想的境界是什么状态?西周那样,既有严肃的制度,又有繁荣的文明。如果有人问孔子的中国梦是什么?就是“梦周公”,尽管国家不能回到西周,但只要能经常梦见周公,也算是人生幸福之境。
孔子为什么崇拜周公呢?
因为周公的人格、智慧、勇敢而仁慈,特别是对待前朝的遗民,宽以待之,不因为他们属于商朝遗属,而妄加迫害;对待远道来访的客人,尽管自己头发还没洗好,也出来接待,为什么要这样呢?如果怠慢了客人,客人就会失望而返,沿路上他会告诉无数人,说周公不喜欢待客,那么,希望协力周公的人,就会在半路上折返。人心都不向着你,你还有什么呢?
最重要的是,周公政治文明,文,就是一切诰令,都要形成文字,不朝令夕改,不情绪化处理政务;明,就是将文字刻在铜器上,公示天下,任何人都不得违背。一个“政”字,就说明了政治的真正涵义,先有正义的、公正的、正确的文本,然后,按照这个文本去执行,去治理,而不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所以,公正与正义,是政治文明的核心价值追求。
在孔子梦中,西周因此是一个文质彬彬的时代,是一个人文鼎盛、和平安宁的时代。而这个伟大的时代,是因为一个伟人造就的,为什么伟人能造就这样伟大的时代?因为他有伟大的道德人格,他的政治文明、开明、清明。
孔子西周梦背后,是他对“朝国政治体制”的认同,西周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朝”,朝分封了国,朝相当于一个联合国,国拥有被分封的土地及臣民的管治权,税赋权,“朝”本义是时间上的无限,朝字则十月十日组成,意为无数的日月,统治者可以无限期在统治,可惜,夏朝、商朝,都被断了代,变成有限的朝代,但历朝历代统治者们,总是想象自己的统治时间是无限的,“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样,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土地,以及人民,都属于天子统治范围。
孔子为什么不容忍那些地方诸侯与新贵们非法享有周天子的宫廷文化待遇呢(“八佾舞于庭”:地方诸侯与新贵们是不能享用周天子六十四人的舞蹈宴乐的)?因为只要在生活消费上僭越,礼崩伴随着乐坏,就是一种对天朝的不尊与侵犯,天下大乱也就随之而来。
孔子没有思考,为什么朝国分治的政治模式会崩溃掉?更没有思考,依赖一个道德清明的伟人,是不是可以通过继承制使家族天下,得到永远的有效治理。孔子对天子治理天下的模式是默认的,认为有其天然合理性,但如何制约天子的公权力,孔子没有想到制度性地设立一个机构来制约,而是寄望于君王们道德自我修炼,儒家的神圣使命体现在这里,就是,把道德精神传播给国师,国师把儒家软件安装到国君大脑中,天下国家,在儒家的道德程序下运行。
孔子像丧家之犬那样奔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最终面临的还是一个无道的天下,到了孟子时代,孟子有与中小国君对话的机会,但面对君权制约与问责,只会顾左右而言它,君王可以用道德与问责对待臣民,但不愿意有任何力量,来制约与问责自己。较之孔子,孟子在理论上变得非常前卫与激烈,他认为,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第一次主张民权高于君权的观念,如果国君独裁作恶,百姓可以诛杀他,百姓杀的不是国君,而是独夫民贼。
孟子将民的主体性提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统治的合法性,是由民心来决定的: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孟子确立了人民的主权地位,人民的主权地位神圣不可侵犯,但统治者却并没有神圣的统治权利,像桀、纣这样的暴君,人民有权诛灭他们。
对君王的依赖,对道德人格的依赖,是儒家政治伦理的支柱,一旦伦理支柱倒下,就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维系社会秩序了,特别是汉以后的儒家,编织出带有宗教色彩的政治伦理体系,形成天地君亲格序,君就是天子,君权神授,加上大一统庞大的政治版图,统治者就成为龙一样的怪兽,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制约。人们只有成为它的一部分,才可分享它的权利,任何不被融入者,都是异已者,都是被放逐者或自我放逐者。
---- 孔孟的理念分歧
如果说孔子还是一位面向君王的劝善者,而孟子则是在对话失败后,对君王们采取蔑视而带有威慑的政治哲人。孔子希望得到更多的与君王们的对话机会,而孟子与君王们的多次对话都没有实质性的意义,所以开始主张人民暴力,以抗衡君王的暴政。孔子有寄望于君王的梦想,孟子呢,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更强调自己的力量与智慧,强调接受苦难与磨难,以践行天意大任。
天、天命、天意,在孔子与孟子话语中,并没有刻意强调,有一种模糊的无意识地认定,对天有一种敬畏,但没有将其纳入到自己的哲学理论范畴中,使其具备生命之上的神圣价值。这也是由于孔孟的现世主义的人本精神。尽管孔孟没有人格化天意,孔子更是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但在生命之上,孔子与孟子都有着神圣的价值追求,而这些价值追求,体现人的尊严与人的价值,如果人失去这些价值,人的生命就没有意义。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孔子)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
生命不仅仅是饮食男女,那是自然生命,人的社会生命在于社会价值,如果没有社会价值,就没有人的尊严,生命就失去存在的意义,人的尊严核心,在孔子看来,是仁爱,如果能成就人世间的大爱,那么生命失去了,也实现了生命的价值,而在孟子看来,核心价值是正义,如果实现了人类正义,为人间正义而献出生命,生命的价值也得以实现。
孔子、孟子奠定了儒家伦理原则与价值体系,这些价值体系一头在天(天道),一头在人的内心(良心),这些伦理原则必须人人遵守,所以,它也就成为统治者的政治伦理原则。儒家不是没有平等的意识,而是等级化之后的平等或互相尊重,君与臣是不平等的,父与子也是不平等的,但这并不意识着,君可以欺侮臣,或父可以虐待子,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为仇寇(孟子),孟子所言与孔子所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有一致性,一是承认社会角色差异,但,有威权者,不能凌驾于其它人之上,做君的应该按照君王的道德要求自己,如果君王视百姓如草芥,百姓必然视君王如侵犯者。
只有儒化道德一种方式可以约束。人们自下而上的力量,除了议谏讽喻这种语言的方式,就只有推翻一途。
老子提前说出了儒家的问题: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大道被废了,人们不能按天道精神来生活与行动,就只有借助于德,即仁义的力量,当仁义的力量无法彰现,就只能用礼乐的方式,礼崩乐坏之后呢?就只有天下大乱,社会重新进入丛林状态。
大道在哪里?大道即天道。天道上空虚的,人心也是无法实证的,儒家最终选择的政治概念,就只有礼乐或礼仪了,甚至礼器,也成为儒家的政治道具。而这一切,都被冠以“仁政”或者为了达到仁政的政治目的。
仁政与宪政有什么区别呢?仁政是爱的政治,是从政治伦理出发,从君王内心出发,而宪政呢,是从政治律法出发,并落实有制度上。仁政,主体在君王,自觉性也在君王,宪政,主体或主权在民,自觉性在公民社会。仁政,德在前法在后,宪政,法在前,德在后。
儒家道家都遵守天道,道家倡导的是天道无为,君无为,民有为,政治就是无为而治,而儒家的天道政治则是有为而治,孟子就提出了政府救灾的义务,甚至抚养孤寡老者的责任,如果当政权荒淫无道怎么办?那百姓就有替天行道的权利,老子在天下无道时,出函谷关不回头,孔子则天下无道而乘桴浮于海,但孟子则认为,百姓有革命权,如果把邪恶的君王杀了,那杀的不是君王,而是独夫民贼。
天道政治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先承认君王政权的合法性,似乎是天意决定的,历史的选择,历史选择了你,你就行仁政,通过行仁政,体现你的合法性,在整个政权执政过程中,臣民们只有参政议政的权利,不可能有强有力的制约,使公权力被关在制度的笼子里。这是仁政与宪政的根本不同。
宪政首先在通过制度法规来确定政权的合法性,一个执政者的合法性,不是天意的选择,也不是历史的选择,而是民意,民意不是口头上被代表的民意,而是用选票计算出来的民意,民意的授权,民意的代表,通过宪法确立的制度,使当权者在制约中,行使权力。而权力是服务性的,不是为了实现当政者自己设定的某种政治意志或政治目的。
仁政的背景不是民宪,而是“天宪”,尽管儒家也讲求天意自我民意,天听自我民听,但这样政治伦理语言,只有一定的劝善作用,而无法形成真正的制约作用。天宪的宿命是“口含天宪”,朝廷的圣旨就是天宪。因为君王是天子,可以行使天的意志。
在儒家的圣经里,君王只有遵天道行仁政,才是治国之正道。
我不遵天道,不行仁政,你又能拿我有什么办法?只有诛杀独夫,或者推翻一个王朝,来解决君王不遵天道不行仁政的问题。儒家天道仁政,从天意到民心之间,是两个极端,几乎没有民心与天意博弈的可能,但宪政则用分权制度,来使政治过程复杂化,政治过程是博弈过程,协调过程与妥协过程,它有效避免了两个极端,仁政的价值体系是仁义礼智信、格序是天地君亲师,而宪政则更新了政治伦理价值体系,遵循的价值则是民主、自由、平等、法治、责任、博爱、宽容等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