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重憙与李叔同的故事

张海鹰  

“好字！真是好字啊！怪不得商丘那个陈药洲自谓得遇唐人小楷墨迹极稀呢？”耄耋之年的吴重憙沉醉在他的“石莲庵”藏书室里把玩镇室之宝——《四分律》经卷，自言自语道，“这个唐经生真是了不得，字字叽珠，令人心醉。”

这是1918年初夏里的一天，已知留世时日不多的吴重憙在他的天津寓所“石莲庵”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老爷，李叔同求见。”吴重憙的家人轻轻地推开“石莲庵”的门，向沉醉在藏书海洋里的吴重憙禀告道。

“李叔同？是那个擅长书法金石的李叔同吗？”

“回老爷，正是此人。”

“快请！”

李叔同何许人士？李叔同祖籍浙江平湖，生于天津，在诗词、书画、佛学、金石、教育、文学、哲学、法学、音乐、美术、戏剧等诸方面都颇有造诣，并在话剧、油画、广告画和木刻等多个领域开中华灿烂文化艺术之先河。

“吴公，晚生李叔同早就仰慕吴公大名，今日专程登门拜访。”西装革履的李叔同彬彬有礼地向吴重憙请安道。

“岂敢，岂敢……”身着长袍马褂的吴重憙将李叔同迎进“石莲庵”，无不赏识地道，“怎么能自称晚生呢？先生的大名老朽早就有耳闻，今日相见三生有幸啊。”

“吴公，您比我年长43岁，即使家父在也得称您兄长啊。称晚生已是抬举我了，叫我叔同亦足矣。吴公，听说您正在校对令尊的《捃古录》，不知进展如何？”

“《捃古录》？哦，早已刻印完毕。听说叔同也喜欢研究金石学，如若不弃的话，我可以将家父撰写的《捃古录金文》和《捃古录》赠送给你。”

“那可是晚生求之不得的，多谢吴公厚爱。吴公，您们海丰吴氏家族可是金石世家啊，举世无双。”李叔同话锋一转，他道，“吴公，听说您这儿有本唐书经卷……”

吴重憙顿时喜形于色，他道：“是啊，是有一本《四分律》。遗憾的是，不是全卷，仅一卷而已。”　

 “一卷足矣。据说，现在市面上连一张残帖也难觅啊。”李叔同兴奋地回道。

李叔同在书法艺术上的成就为世人所瞩目。吴重憙就曾经看过李叔同书法，并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笔势开张，逸宕灵动。

吴重憙兴奋地道：“你看，书案上那本不就是《四分律》吗？老朽刚才还在翻阅。”吴重憙说着，从书案上拿起《四分律》，递给李叔同，“你看，这书的品相多好，硬黄纸本，朱丝栏，纵约8寸，长约9尺。你再看，这字，结撰圆匀、高古纯熟、流畅遒劲、气足饱满。”

李叔同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四分律》展开，一缕墨香扑面而来，他不由自主地道：“千年遗墨。”

吴重憙自豪道：“你再看看这书的提跋，道州何绍基、福山王懿荣、南皮张之洞、江宁严长明都留有墨宝。”

李叔同连连赞同道：“真乃珍稀品也。”

“叔同，老朽有一事不明，那就是书写《四分律》那个唐经生是谁？”

“唐经生？噢，那不是一个人的名字，指的是唐代的经生。”

“经生？唐代的经生？”

“吴公，唐代佛教盛行，信徒多以佛经敬奉，佛经多以端正工稳的小楷手抄而成，抄写佛经的人被称为‘经生’，其字则称为‘经生书’。这类手抄的经卷，在书法上亦有较高的水准，反映了唐代书法艺术已相当普及。但后人称之‘经生书’，则含有贬意。”

“噢，是这样。这么说，《四分律》是一部经书了。平时我总是临习墨迹，对书中的内容倒是没怎么注意。”

“吴公，晚生听说，这《四分律》是佛教戒律书，也称《昙无德律》，原是印度上座部系统昙无德部所传戒律，后秦佛陀耶舍与竺佛念共译，60卷，主要从身、口、意三个方面对出家的比丘、比丘尼的修行及日常衣食坐卧规定详细的戒条，并对违犯者订出惩罚制度，重者逐出僧团，轻者剥夺一定时期的僧籍并责令向僧众忏悔等。《四分律》译出60多年后，北魏法聪开始弘扬。道覆、慧光等各作注疏，并判为大乘律。至唐代，道宣以《四分律》为宗旨，开创律宗，更认为此律从内容上看属于大乘。唐中宗时又明令禁用《十诵律》，故此律在南北各地盛行，成为中国古代最有影响的佛教戒律。直至现代，汉地佛教僧尼受戒持戒一直奉行此律。”

“哦，原来如此。叔同知识渊博，老朽敬佩。”

“吴公，晚生对这《四分律》真是爱不释手啊，这不仅仅是书上的小楷，书中的提跋，而是难得一读书之内容啊。”

“叔同，既然你喜欢，可以带回去尽情阅览。”

“吴公，这，这恐怕不妥吧？这《四分律》可是您‘石莲庵’里的镇室之宝啊。”

“无妨，尽管拿去！”

“吴公，那晚生就不客套了。请您放心，晚生会尽快将《四分律》完璧归赵的。”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李叔同告辞时，吴重憙突然击掌而歌：“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李叔同一愣，这不是自己创作的《送别》吗？随即，李叔同感情真挚地吟唱道：“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淡淡的笛音吹出了离愁，幽美的歌词唱出了别绪，听来让人百感交集。

是谁看破红尘？吴重憙？李叔同？

……　

　　两人道别不久，也就是1918年7月29日，曾经在晚清政坛上叱咤风云的吴重憙病逝天津，终年81岁。

吴重憙去世20天后，即1918年8月19日，以“二十文章惊海内”的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剃度为僧，年仅39岁。李叔同出家后，穷研《四分律》，花了4年时间，著成《四分律比丘戎相表记》。后，李叔同（即弘一大师）被尊为律宗大师，律宗第十一世祖，是享誉海内外的著名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