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的鲁北平原突降大雨,自午后一直下到天黑。吴家大院的天井里积满了水。丫鬟桃子趟着没过脚面的污水跑进了太太卜氏的房间。
“太太,太太,三姨太她、她、她怕是不行了。”桃子惊惶失措地叫着,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
卜氏正斜躺在炕上抽水烟,连身子也没动,只是抬抬眼皮说:“胡说,早上还好好的,还过来请安,怎么就不行了。”
“真的。三姨太从中午开始就上吐下泻,一个下午泻了十几次,人都虚脱变形了。是不是赶紧请大夫啊?”
卜氏说:“天黑雨大,大夫怎么来得了。不就是拉肚子嘛,煎点黄连水给她喝。”她回身对自己的丫鬟榛儿交代:“你跟过去看看。”
说完卜氏又咕噜咕噜抽开烟,不理桃子了。
桃子只好怏怏而出,榛儿跟在她的后面。
还没走到西厢房门口呢,榛儿就听到了屋里穿来一阵阵高高低低的呻吟,还夹杂着压抑的饮泣声。她悄悄问桃子:“到底怎么样啊?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桃子说:“谁知道啊,我又不是大夫,反正我看着不大好。”
桃子掀开门帘,一股恶浊的臭气迎面而来,榛儿赶紧捂上了鼻子,她匆匆看看面如黄纸瘫在炕上的三姨太,说了一句“我去跟太太说”,就逃命一样赶紧离开了。
桃子出门追了两步,嘱咐道:“榛儿,跟太太说还是得叫大夫啊!”
榛儿走后,桃子呆立在屋檐下,她有点怕回到屋里去,她还幻想着太太能拿出一个好办法来。
天空黑沉沉的一片,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屋檐上的滴水映衬屋子里的烛光,像是一排幽幽闪动的黑色珠帘。
一个穿着蓑衣的瘦高个男人顺廊檐走过来,悄声问:“她怎么说?”
桃子复述了卜氏的话。
那人稍愣片刻,忽然很坚决地说:“不能再拖了,不行就赶紧送到城里的医院去。你照顾三姨太,我去找老林!”
老林是管家,那个瘦高个子叫韩令文,是个长工头,人称二管家。他与那个三姨太焦氏是远亲,因此对她的病格外上心。
老林的屋子在南房,听了韩令文的报告他很犯踌躇,背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一边念叨着:“这真是无巧不巧,怎么正好今天三姨太病了,老爷去城里不知哪天回来,这会儿天黑下雨路上不好走,太太又是这么个态度,这怎么办啊?”
韩令文提醒道:“林管家,三姨太可是有五个月的身孕,万一那孩子有个好歹……”
老林身子一震:“对对,我怎么忘了这茬事。不行,我去跟太太说去。”
老林刚拉开门,就见桃子一头撞了进来:“林、林、林大叔,三姨太她,死了!”
西厢房门里门外灯火一片。
卜氏和二姨太甘氏冲着面如白纸躺在炕上的三姨太焦氏干号了几声,桃子就把她们扶出里屋,坐到外间的八仙桌子旁。
卜氏使劲揉着眼睛,想揉出点水分来,结果还是徒劳无功,不过因为把眼睛揉红了,看上去好像也是挺悲痛的样子。
“唉,谁想到是这个样子,她这身子骨也太娇气了。如江啊!”她叫着林管家。
“太太。”老林趋前躬身,听候吩咐。
“你派出几个人,一个呢马上进城给老爷送信,一个呢去北城寿材铺子买棺材。另外丧事怎么弄你们也要早早打算。”
“是是。这会儿雨也停了,太太说的这些我马上去办,其他的事,这会儿太晚了,是不是明天再……”
卜氏点点头。起身回她屋里去了,甘氏等人随之离去,西厢房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五更过后,熟睡中的卜氏突然惊醒。睁眼看时,屋内阴气弥漫,腥风乍起,她不由打个哆嗦。刚要张口喊人,忽见一条长长的黑影飘至眼前。那是一个女人,披着一件长长的袍子,一头齐腰长发遮住了脸面,认不出是谁。卜氏心惊肉跳,想喊却喊不出声,想动却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