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祖为慎重起见,又指令议政王大臣会同户兵两部及九卿科道诸臣再进行讨论,希望取得一致意见再上奏。会议结果,还是两种意见对立,未能取得一致看法,只好上奏圣祖,请他裁决。《庭闻录》,卷4,14页。在这种情况下,圣祖独断,正式做出撤吴藩的决定:吴三桂请撤安插,所奏情词恳切,著王率领所属官兵家口,俱行搬移前来。其满洲官兵,不必遣发。如有用满兵之处,该藩于起行时,另行奏请,然后遣发,俟官兵到后,王来亦不至迟误。余依议。《清圣祖实录》,卷43,3页。
根据圣祖的决定,兵部建议:三桂所属绿旗援剿左右前后四镇官兵共一万二千人应留下,分驻武定、曲靖、楚雄等地,令总督提督统辖。《平定三逆方略》,卷1,9~10页。圣祖同意。撤吴藩的大事就这样最后确定下来。
在撤藩这个问题上,尽管圣祖做出了全撤的决定,然而,事实上,却存在着严重的分歧。事情绝非如圣祖想的那么简单,以为一道圣旨就可以解决问题。面对三藩同时要求撤藩,圣祖和阁臣们也明知他们中有自愿有被迫的复杂情况,应当慎重地估量当时的客观形势和撤藩可能产生的后果,多设想几种方案以供选择,防患于未然,是完全必要的。归纳起来,可有五种方案选择:
其一,恪守清太宗以来,世祖、多尔衮和圣祖继位后多次许下的诺言,如“世世子孙,长享福贵,如山河之永也”。三藩“大功茂著,宜膺延世之赏,永坚带砺之盟”。“王其巩固封疆,殚抒筹策……功名永重山河。”《八旗通志·耿继茂传》(初集),卷175,4283页。要三藩镇守南疆,“屏藩王室”。这就是说,永不撤藩,子子孙孙世袭王爵,与清朝相始终。这些诺言和盟誓,都写入赐封的金册之中。这在实际中是很难办到的。因为事物的发展变化并不依人们的愿望为转移,当诺言与实际利益相冲突时,信誓旦旦的诺言,写进金册里的盟约,都会被撕得粉碎!
其二,将吴、耿、尚三王调到北京,以觐见为名,叙君臣之乐,借机把兵权收回。此法颇类“杯酒释兵权”。宋朝开国皇帝太祖赵匡胤,有鉴于前代(唐)藩镇之祸,采取释其兵权之法,于宴会上将握重兵的将帅之兵权收归己有,和平地解决了问题,逐除前代之祸,君臣相安无事。此即“杯酒释兵权”,成为千古美谈。诚然,历史不能照搬,但它所提供的历史经验足以作为借鉴;
其三,区别对待,分期撤藩,以分其势,逐个解决,如兵法上说的,各个击破;
其四,三藩同撤,一次性解决;
其五,不急于撤藩,即使尚可喜主动要求,亦可缓机图之,例如,等待尚可喜、吴三桂及其属下老一辈去世,留至第二代掌权时,可趁他们年轻,威望不重,再解决也不迟。
解决问题的途径是多种多样的,各有其可行性。圣祖采取了第四方案,即三藩同撤,一次性解决。而多数阁臣主张区别对待,即第三方案,分期撤藩。比较而言,实行这一方案较为得策。因为尚可喜主动提出撤藩,确是出于诚意,吴、耿要求撤藩实非己愿。针对这种情况,需要冷静、慎重地制定一项稳妥的政策。圣祖急于撤藩,欲毕其功于一役,根本没考虑到吴、耿在被迫的情况下撤藩将会产生什么后果,而大多数廷臣对撤吴藩已表示出顾虑重重。他们为什么坚持不同意撤吴藩?正如他们已向圣祖所表示的见解,他们考虑到云南虽然平定,但那里的情况复杂,潜伏着一定危险,如吴藩一撤,局势不稳,担心会出现反复。要说三桂图谋不轨,还没有抓到谋反的证据,朝廷无法说出口,以他对清朝的特殊功绩,贸然撤藩,未必令人心服。三桂早已交通朝中诸臣,关系密切,他们是同情他的。在他们心中还有一层隐忧:“三桂专制滇中十有四年,位尊权重”《庭闻录》,卷4,12页。,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人们出于何种动机,提出吴藩留镇的意见是值得重视的。第一,它把吴藩同耿、尚相区别,分期撤藩,有利大局稳定。从三藩的情况看,尚、耿本身力量不足,威望都在三桂之下,可喜降清早,与朝廷的关系密切,一向恭谨,忠心耿耿。而耿精忠已属耿藩的第三代,他本人是皇室的额驸,年轻功少,没有号召力,即使他被迫撤藩,他也没有胆量敢首先发难。因此,先撤尚、耿二藩,不大可能引起骚动。第二,三藩中最主要的危险是吴三桂,他的实力、威望与权势并重,他的动向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要设法稳住他,使他不敢轻举妄动。第三,撤去尚、耿两藩,等于剪去吴藩羽翼,并及时向福建、广东速派满洲八旗精锐镇守,吴氏便被孤立,即使他发动叛乱,亦失两藩之助,平叛也易。恰恰在这个命运攸关的重要问题上,圣祖没有认真对待大多数人的意见,坚持说:“吴、尚等蓄彼凶谋已久,今若不早除之,使其养疤成患,何以善后?况其势已成,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发制之可也。”昭梿:《啸亭杂录》,“论三逆”,卷1,3页;参见《清史稿·明珠传》,卷269,9992页。他不加区分地把吴、尚(当然也包括耿)都看成是敌人,都施之以“先发制人”,未免失于鲁莽。例如,说尚可喜也蓄“凶谋”,是毫无根据的。后来,当叛乱发生,尚可喜至死未叛,矢志忠于朝廷,这对圣祖的不实之词是一个有力的反驳。再说吴三桂,说他早有异志,也缺乏充分的根据。圣祖同阁臣们的秘密谈话,表明一个有见识的满族统治者对拥有实力的汉族异姓王的畏惧心理,已到了惶惶不安的程度!他用“撤亦反,不撤亦反”的三藩“必反论”来吓唬反对撤藩的廷臣,并为自己的撤藩主张制造根据。因此,他终于采取了三藩同撤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