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麟征的奏疏中,我们才得知三桂已给崇祯上过奏章,言词恳切,透露出他孤守宁远的恐惧心情,如奉命坚守到底,势必一死,却也不敢明确说出撤宁远的意见,有“不忍言之意”,立誓效死疆场,马革裹尸,为此,他向崇祯为他的父亲和弟弟乞恩,给予格外关照。很明显,三桂的陈述,已暗示了他主张撤宁远之意。《明季北略》,卷20,368页。稍有点政治头脑的人,不能不认识到撤宁远辽兵,集结于山海关至北京近郊一带,是惟一可取之策。吴麟征的疏言,已清楚地阐明撤宁远、调三桂守关的极端重要性。可是,廷臣们囿于以往成见,不知通权达变,以“弃地”为耻,而不顾形势已发生大变,根本不考虑农民军正日益而迅速地逼近京师所造成的严重危机,更出于惟恐得罪于崇祯的明哲保身的私心,顽固反对弃宁远,对吴麟征的疏言完全不予理睬。这时,陈、魏等人又想出一招,建议崇祯召见三桂父吴襄,征求弃宁远、守关门之议。二月十二日《崇祯长编》,卷2,75页,记召见吴襄为二月十六日(乙亥),《平寇志》,卷8,183页及《国榷》,卷100,6025页,记为二月十二日(辛未),今从此说。,崇祯在中左门召见户兵两部和吴襄,征询“弃地守关策”。
吴襄明确而坚定地说:“祖宗之地尺寸不可弃!”
崇祯明知他害怕承担“弃地”的责任,忙解释说:“此朕为国家大计,非谓卿父子弃地也。”话又转到三桂能否对付农民军:“贼势甚迫,料卿子方略足以制之乎?”
吴襄胸有成竹地说:“臣揣贼据秦晋未必来,即来亦遣先驱尝我耳。若逆闯(指李自成)自送死,臣子必生擒之以献陛下!”
崇祯听吴襄说得如此轻松,不禁笑了,说:“逆闯已百万,卿何言之易?”
吴襄分辩说:“贼声言百万,实不过数万耳。中原乌合,未遇边兵交手战。”他指斥以往诸将所率之兵皆无战斗力,遇农民军非溃即降,以五千人往,就等于给对方增加五千人;以一万人往,则又增加一万人,遂使农民军越聚越多,势力愈加壮大;相反,明兵势力越发衰落下去。他又说,如今农民军屡胜而骄,是因为没有遇到强劲的对手。他向崇祯保证:“若以臣子之兵当之,直成擒耳!”
崇祯便询问他们父子的兵力:“卿父子之兵几何?”
吴襄忙顿首请罪:“臣罪万死!臣兵按册八万,核其实,三万余人,非几粮不足以养一兵。此各边通弊,不自关门始也。”
崇祯又问:“此三万人皆骁勇敢战乎?”
吴襄说:“若三万人皆战士,成功何待今日?臣兵不过三千人可用耳。”
崇祯很惊讶:“三千人何以当贼百万。”
“此三千人非兵也,乃臣襄之子,臣子之兄弟。臣自受国恩以来,臣所食者粗粝,三千人皆细酒肥羊;臣所衣者布褐,三千人皆纨罗纻绮,故臣能得其死力。”
话题由兵数转到粮饷:“需饷几何?”
“百万!”
崇祯一听“百万”,不禁吓了一跳。忙惊问:“即论三万(人),何用多饷?”
“百万犹少言之也。三千人在外,皆有数百金(亩?)庄田,今舍之入内,给何地屯种?额饷少十四(个)月,作何法请补?关外尚有六百万生灵,委之非算,今驱以同入(关),用何道安插?推此而论,百万(两)恐不足以济,臣何敢妄言!”
吴襄算了这笔“百万”账,崇祯也只好认了,但一想国库空虚,如何能拿出百万两?不禁面带凄色,说:“国库止有七万金,搜一切金银什物,补凑二三十万耳。”《绥寇纪略补遗》(卷上),36~37页。
吴襄这番议论,竟是信口开河,大话连篇,崇祯却被他说动了心。这些年来,官兵越剿杀,农民军仍不见减少,却日益发展,官军也越败得惨,不可收拾。吴襄所列举官军败绩,不足以对付农民军,多少也道出了些实情。另一方面,吴氏父子所领“边兵”毕竟没同农民军作过战,他吹嘘他的儿子三桂敢战,能擒住李自成,这肯定会给崇祯留下深刻印象。但当前最紧迫的问题是撤宁远援京师,吴襄作了否定的回答,弄得崇祯又没了主意。
尽管崇祯已有撤宁远的想法,也得到了京外许多督抚的赞成,但以陈演、魏澡德为首的廷臣们仍抱定“弃地非策”的主见《流寇志》,卷9,149页。,声明:“无故弃地二百里,臣不敢任其咎。”就是怕崇祯事后以“弃地”论罪,所以咬定不能撤。《明史·吴麟征传》,卷268,6858页。参见《明史纪事本末》,卷79,1375页。议撤宁远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月,由于阁臣们反对,崇祯自己也不愿承担“弃地”的责任,就把这件事关国家命运的大事给压下去了。
误了宝贵的时间,失去了良机,京师终于无可挽救了!
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初,农民军已兵临宣府城下,正向京师逼近。宣府距京师五六百里,指日可达。告急文书传来,举朝惊慌。崇祯召集文武大臣、科、道各官,问“战守之策”。诸臣默默无语。崇祯叹了口气,愤愤地说:“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耳!”说完,拂袖而起,恨恨地离座而去。《石匮书后集》,卷1,36页。
随着形势的急速恶化,京城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有一起谣言,说吴三桂投降了清朝。廷臣不胜惊惧,崇祯急忙询问吴襄,核实此事。吴襄很肯定地说:“三桂忠孝,必不至此。”经此解释,崇祯和廷臣才放下心来。《明季北略》,卷24,“流寇大略”;参见《国榷》,卷100,606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