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特别害怕雷声。她小时候和外祖父张元奇一起生活时,家里曾经遭到过雷击。所以,在雷声频繁的福州,母亲总是心情不好。怀我的时候,营养也没有跟上。因此,我想我身体虚弱,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吴泉出生后没多久,一家人就去了北京。在此之前,继承了福州吴家家业的吴继籛召集了包括弟弟吴毅一家在内的全家人,把吴家的财产分割了。吴毅拿着自己的一份财产,打算依仗岳父张元奇的人际关系,到北京自立门户。
这个时候,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
辛亥革命的成果就是宣统皇帝宣告退位,袁世凯出任大总统。但是就任大总统后的袁世凯却随即宣布实行帝制,当上了皇帝。袁世凯就是这样一个把长满清朝时代毒瘤的外衣披到自己身上的人物。臭名昭著的日本对华"二十一条"就是日本向袁世凯提出来的。
正是在这样的一个历史时期,吴毅一家带着幼小的吴清源,北上来到了北京。
1916年,袁世凯病逝后,北京政界分化成了两个派系,一个是以段祺瑞为首的皖系,也叫安福派;另一个是以冯国璋为首的直系。这两派相互倾轧,对立严重。出生在福州的吴毅属于皖系,他是凭借外祖父的关系,才在平政院当上一名科员的。
他们居住的大酱坊胡同与当时被称为北京屈指可数的公馆街丰盛胡同毗邻。要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每月开销差不多在二百元上下。家里除了自家人以外,还有女佣、厨师、车夫、菜园园丁等七、八个雇工。好在当时物价很便宜,每人月工资也就二到四元。但是吴毅在政府机关工作的月收入不过百元,开销的缺口很大,因此只好动用遗产来维持生活。从平政院到家里步行不过20来分钟的路程,可吴毅却每天要坐人力车往返。这也是过去的清朝官员从清政府时代遗留下来的习惯。为了这个习惯,于是不得不从原本就不够用的俸禄中额外拿出一些银两来支付给车夫。平政院的工作很轻松,平时下午两点左右就可以回家了。吴毅早早到家后,也就是在家里看看书,练练书法来打发日子。
母亲张舒文因为有佣人打理家务,所以早上起得很晚,当然吸鸦片的习惯也是她晚起的原因之一。因为她的父亲张元奇和伯伯们都好抽一口鸦片,所以舒文自然也染上了这个坏习惯。
由于吴家不允许孩子们出去与附近的孩子一起玩耍,所以他们只能在家里玩。他们可玩的东西很少,通常只是把椅子搬到一起,爬上跳下。有时候,大哥吴浣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风筝,他们就在自家院子里放风筝。偶尔,吴浣和吴炎兄弟俩也一起玩玻璃球。
有一次,兄弟三人玩骑马。最小的弟弟吴泉(清源)当马,哥哥骑在他的背上。
哥哥在上面使劲地喊"快跑,快点",吴泉驮着哥哥的身体,鼓足了劲,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突然,一阵剧痛向吴泉袭来,他忍不住摔倒在地。动弹不得的吴泉被送进了协和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这是一家由美国洛克菲勒财团出资开办的医院,堂兄吴宪后来在这家医院当教授。吴宪是伯父吴继籛的第二个儿子,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毕业后,又在哈佛大学医学院取得了硕士学位,是一个人才。
诊断的结果是椎间盘突出。为了治病,要在吴清源的腰部缠上石膏绷带。但是,还处于好动年龄的吴泉总是忍不住把它解下来,所以,他的椎间盘突出的毛病最后也没有能够彻底治愈。
1919年的中国,反日气氛异常高涨。
以学生为主体开展的"五四运动"充分反映了这一点。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在巴黎举行的和谈会议上,中国提出了废除日本对华"二十一条"和归还德国在山东的权益等要求,但是,由美、英、法、日四大国把持的会议拒绝了中国的要求。为此,5月4日这一天,北京大学等在校学生自发来到天安门广场举行大规模游行示威。
"取消二十一条!"
游行活动声势越来越大,游行队伍甚至把亲日派官僚曹汝霖的房子给烧了。皖系首脑、当时掌握着北京政府实权的段祺瑞对这次运动采取了镇压措施。但结果是非但没有镇压住这一运动,反而使运动的火焰燎原到了全国。国民大众的反日情绪一浪高过一浪。段祺瑞受到舆论的普遍谴责,又在直皖之争的武力冲突中遭遇失败,一年后被迫离开权力的宝座。
武力冲突发生在1920年8月。北京政府在袁世凯死后分裂成皖系和直系这两个派系。一直就想逼退段祺瑞的直系勾结了与日本关系密切的奉天军阀张作霖,向皖系挑起战争。结果,直系与奉天的联军取得了胜利。
吴清源的二哥还记得直皖之争时候的事情,那年他已经八岁了。
住在北京西城大酱坊胡同的吴家一片混乱。显然是因为父亲吴毅所属的皖系段祺瑞失利,一家人害怕受到牵连。
"段祺瑞吃败仗了!"
"敌军说不定会到家里来!"
时间很紧迫,危险一点点地在逼近。母亲张舒文慌慌张张地催促吴浣、吴炎和吴泉(清源)赶快收拾行装。
"快点,咱们赶紧上天津,去姥爷家。"
像是被母亲赶着似的,兄弟三人到了北京前门车站,坐上了火车。这是他们兄弟三人第一次一起出行,也是第一次坐火车。
吴炎对天津外祖父张元奇的家记忆犹新。
房子坐落在天津市区的英租界内。因为外祖父曾经是清朝的大臣,又是财主,所以宅子很气派,宅基内有三排非常宽敞的建筑和一个诺大的院落。夏天盛开的各种花卉在院子里竞相开放。院内还种着葡萄树,树棚上垂下来的、数不清的葡萄鲜艳欲滴。一条名叫墙子河的河流经宅子的南面,可以看到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吴炎记得很清楚,在闷热的夏日里,晚上,大家就坐在阳台上聊天,一直聊到很晚。
在天津的这段日子里,他们还去过赛马场,并在那里目睹过血腥的一幕。一个英国人因为在赛马中未能取胜,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枪打死了他的比赛用马。诸如此类点点滴滴的事情,深深地印在了吴炎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