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巧夺散关  力拔德顺

海陵被杀以后，金军陷于进退维谷。南宋一时得势，高宗开始部署反击，命两淮战区组织对北撤之金军进行追击；命川陕战区吴璘统帅军马，随路进讨，恢复州县。并对部分将帅进行了调整：将成闵调任淮南东路制置使；以吴拱代成闵出任湖北京西制置使，兼京西北路招讨使；李显忠为淮南西路制置使，京畿河北西路、淮北寿亳州招讨使；提任李宝为浙西西路通泰海州沿海制置使，兼京东东路招讨使。不久又任杨存中为江淮、荆襄路招讨使。

1161年12月28日，金世宗已完成接替、安抚工作，下令左副元帅完颜固云收复南边及陕西诸路州县。继而又命其都元帅完颜昂开府山东以攻宋。于是宋、金两方战火再起。至1162年3月中旬，在中、东两个战区，宋军发起反攻以来所收复的海、泗、唐、邓、成、蔡、许、汝、亳、寿等十州，仅余海、泗、唐、邓四州。

在川陕战场，自1161年9月以来，所复州县虽有反复，但收复失地的势头始终未减，朝廷下令反攻只是应声而已。1162年正月，朝廷以复秦州之功将向起提为鄂州观察使；吴挺为荣州刺史；刘海为拱卫大夫。吴璘向将士下达作战命令：兴州前军统制惠逢会合洮州守军攻取熙、河二州，兴元都统制姚仲帅兴元兵自秦亭（甘肃清水县东北）出兵攻取巩州，金州都统制王彦分军屯守商、虢、华、陕四州。并派中军统制杜实向三军发布朝廷律令，晓以行军战阵之法：

军行并从队伍，勿乱次，勿殿后，勿践毁民舍，勿取民财。逢敌欲战，必成列为阵：甲军弓弩手并坐，视敌兵距阵约百五十步，神臂弓兵起立，先用箭约射之。箭之所至，可穿敌阵，即前军俱发。或敌兵直捣拒马，命甲军枪手，密依拒马，枕枪撺攻。忠义人亦如之，违者并处斩。如敌已败，许忠义人乘其后追击之。必生获金人与其首级，乃议赏，否则缺。其有以他地兵为金人冒赏者，罪亦如之。凡布阵之式，以步军为阵心，为左右翅翼；马军为左右肋，拒马环于左右肋之内，以卫步军。以一阵约之，主管敌阵，统制一，统领四。主阵拨发各一正副将、准备将；部队将，则因其队为多寡。阵兵三千二百六十有三，步军居阵之内者一千二百有七，为阵心者一千有六（甲军枪手五百有二，神臂弓二百有二，平射弓二百有二）。舆拒马者二百，居阵外，分两翅。副翼者五百六十有六：左翼二百八十有三（主阵将官二，平射弓二百一十有七，神臂弓六十四），右翼亦如之。马军居阵外为左肋者二百六十有一（将官二，训练一，管队十，队兵乘骑二百四十有八），右肋亦如之。虽间有贴拨辅阵增益之不同，而大略如此。（《续通鉴》卷136、《要录》卷196）

惠逢受命后，便与蕃兵总领权知洮州李进相约出兵，共聚会通关（今康乐县西南）。李进所部先至，夺关，获其关使成俊。两军会合后共议攻取之策，以金军在熙州所布之兵强，河州兵弱，决定先破熙州兵，再取河州。于是两路军马向河州方向佯动，当晚埋伏在阎家峡（今康乐西北）。正月19日，驻守熙州的金将温特棱率3000兵来攻。惠逢先派数十骑弱卒出战，诱敌深入；然后伏兵齐出，将金军包围在峡中。这时正遇大风，人马难辨，李进引兵下山，用平射弩从侧面射击，金军一时大乱；接着洮州钤辖荣某一马当先，所向披靡。宋军乘势掩杀，金军败退，河州不战而归。在阎家峡战斗中，宋军俘获金兵205人，骑200匹。宋将李进、荣某，金将温特棱，都是骁勇之辈，惠逢若非巧取，很难获胜。3月2日，金将温特棱又会熙、兰余兵一万余再夺河州。惠逢留一部分兵与百姓守城，自率主力回驻会通关。金军围攻河州不克，只好退军。惠逢与李进出兵攻取了积石军（今临夏县西）、来羌城（今临夏县西北）。

正月下旬，姚仲率兵6400人围攻巩州。兵临城下，其部将建议急攻，姚仲不听，要求先制攻具再攻城。待云梯、炮坐等攻具制好送到城下时，发现与城高不等。围攻三天三夜仍未攻克。姚仲退守甘谷城，留统制官米刚驻巩州城外，伺机再攻。宋军攻城时，巩州父老运送米面饷军，军门堆积如山。退军后，饷军父老怕金军一旦知道他们给宋军送粮，必死无疑，便烧毁馈饷而逃。后据出城者所言，巩州城内有各种兵丁不过四千人，宋军再坚持一日就可破城。姚仲两次错过时机，待宋军再次攻城时，金军增添了兵力，做好了准备。

德顺之战，是第七次宋、金战争中在川陕战场的一次大决战。德顺军位于六盘山西麓，北宋时曾属泾原路、秦凤路，南宋时为金所占，改为德顺州，先后隶熙秦路、凤翔路。德顺军治所始在今宁夏隆德县，1093年移至今甘肃静宁县。隆、静之距不足50华里。德顺之战按记载应发生在德顺故城隆德县境。金军对德顺军之所以得在必守，失在必争，不外乎这么几个原因：一是它处于宋金夏三国交界、交通要道、战略要冲这样一个特殊地段；二是它与金军在陕西的据点凤翔同属一路，相距不足200公里，且长期为金占有；三是从筹集粮饷的角度考虑，它是陇右旱码头、粮草场。

宋、金双方史料对德顺之战的记载多而乱。仔细耙梳，从1162年2月至1163年正月宋军班师，历时一年时间，前后经过三个阶段。

第一，围攻阶段

2月18日，姚仲与向起，吴挺二将自甘谷率师西进，攻取德顺军。金陕西帅徒单合喜派丹州刺史赤盏胡速鲁改、押军猛安温敦蒲里海二将率4000人马守德顺。宋军重军围攻，金军拼死以守。双方相持十余日，城不能下。姚仲便留下主力继续攻城，分出一部分兵力翻过六盘山，去攻镇戎军（今宁夏固原）、原州（今甘肃镇原），以控制六盘要隘，切断金军后路。宋军攻打镇戎军的将领是赵诠、王宁，金军守将是皇族主薄赵士持、同知任诱先、知军振戈将军韩钰。守城者收起吊桥，环甲引弓，坚壁固守。赵诠等将引兵断其吊桥贯绳，冲过吊桥，用神臂弓、平射弩压制火力，集射敌楼，并派重兵分而击之。金军力不能支。2月29日，金将韩钰被擒；赵士持、任诱先等开门纳降。金定远大将军同知渭州（今平凉）秦弼奉命出援，当他听到镇戎已破的消息后托疾不受命，与其子秦嵩带家眷归降。秦弼原为宋将，吴璘就让他留知镇戎军。

进攻原州的是宋忠义军统领段彦。闰2月9日，段彦出兵东进，先攻取平安关寨（镇原县西80里），然后攻原州。敌军虽然固守，但段彦鼓励将士奋勇登城，16日就拿下原州，并派部将陈玘连克附近的西壕、柳泉、绥宁、靖安四寨，杀其知州完颜萨里，擒其同知镇国将军赫舍哩鄂噜古等。吴璘以段彦留知原州。这时候，金西路帅徒单合喜对暂失镇戎、原州并不介意，因为他十分清楚，吴璘争夺的重点仍是德顺。于是他与副都统张中彦率大军从凤翔出兵德顺助战；又命其统军左督监温特棱自熙河出兵，由张义堡（今固原县西南60里）进驻摧沙堡（今固原县西北），合泾原兵从北路援德顺。

吴挺奉命带兵阻援，25日与泾原来敌相遇于瓦亭（固原什字乡瓦亭村）。瓦亭寨“其西则居镇戎大路，其东则历弹筝峡、蒿店、安国镇至渭州，其东南控六盘来路，其南去制胜关万岁寨20里与仪州相接。自唐以来，皆宿重兵马控扼之地，当四路之集，最为冲要（《宋会要辑稿》兵27之31至32）”。金军在瓦亭布置的兵将比邻近州要塞更强。吴挺到达瓦亭寨，先列阵，后挑战。金军见其军阵肃整，甲戈耀日，未战气夺，谓宋军为“天兵”。大战开始后，挺亲冒矢石，摧锋陷坚。部将吴胜、朱勇、高师中、高海、朱秀、杨万、陶师仲、胡清、杨序、王宏等个个奋勇争先，拼死力战。王宏“部其徒击敌，坐骑注飞矢如猬毛，宏不动(《要录》卷198)”。金军见地形崎岖，骑兵受制，便下马步战。吴挺派偏师绕出敌后，夺其战马，造成后顾之忧，金军终于溃败。宋军趁势掩杀，喋血三十余里，生俘金耶律九斤等将校137人，获首326级。宋军这次出兵虽未收复德顺，但相继取得了镇戎、原州、瓦亭之捷，切断了金军在六盘山一带的封锁链，为夺取德顺奠定了基础。

闰2月，王彦所部在商、虢、陕、华地区频频得手，德顺军大兵压境。金帅合喜不得不分兵去援，驻守散关之兵稍减。这时候，吴璘向凤州守将杨从仪下达了攻取散关的命令。杨从仪曾长期驻守过大散关，对地形和敌情非常熟悉。大散关位于宝鸡西南26公里的大散岭上，有南、北二门。南门在煎茶坪，北门在今观音堂南5里处。东、西两山为御爱山与五鬼山。两山之顶均有观察敌情的楼橹①。金军当关设寨，其粮饷就存放在御爱山后的天池原上。杨从仪为增强兵力，临时调来梁、洋二州义士一万余人，发给军饷、楮甲。攻关时，他先派出两支奇兵：一支绕过御爱山到天池原，截断敌守关部队的粮饷之道；另一支由其子杨大亨和部将李安率领，出西山破五鬼山敌寨。他还密派兵士放火烧掉其东西两山的楼橹。两路兵很快占据了散关两侧的制高点，扫清了外围障碍。14日夜开始攻关，派田升、胡洪、赵丰、陈涛、冯超五将率部分兵攻其当关营寨。占据东西两山的宋军擂鼓助威，声震山谷。经过一场激烈战斗，金军抵挡不住，开始撤退。4更时分，攻克了大散关，并乘胜出击，一并夺回了和尚原。16日，金军从宝鸡派出数千余骑争夺散关。这一天，遇上大雾天气，风雨交加，冰雹突袭。杨从仪率领部队进行反击，先用神臂弓围射，矢石如雨，一个个敌骑应弦而倒。金军无耐，便烧掉宝鸡的营寨，直退至凤翔大营。杨从仪率部扫清留在大散岭上残敌，占据了神叉口、玉女潭、大虫岭、石壁寨。最后又占领了宝鸡县城，和凤翔的金军大本营形成近距离对峙。时隔25年之后，陆游写下了《书愤》一诗，诗中写到：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王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据钱锺书先生《宋诗选注》解析，最后这句正是写这次西部宋军收复散关之战。

第二，克城阶段

3月5日，吴璘见于姚仲率军围攻德顺四十余日仍不能下，将士有了怠惰之心，而金军尽发西兵以援德顺，对我造成内外夹击之势，便以武当军承宣使知夔州李师颜代替姚仲，与中军统制吴挺节制围攻德顺之军马，随后自率从骑数十从秦州赶到德顺视师。吴璘在宋、金两国军民中享有盛名，大家都想看看这位忠勇无比、智略超常的将军神威。当他来到城下时，四城传呼。宋军将士一看相公亲临，士气倍增；金方将士登上城墙，争相观望，先睹为快，不忍发一矢。城中之敌一听吴璘亲自指挥攻城，不战而怯。

吴璘在宋军阵地上询问了攻守情况、双方的兵力，并察看了营垒之后发现：对付守城之敌难度并不大，难在阻止敌方援军。而宋军只作了攻城准备，并没有抵挡援军的布置。于是他指挥宋军在南北交通要道设寨栅，布置重兵防守；在德顺西川夹河地带预筑营垒，以便宋军在阻击城外之敌时处于有利地势而致敌军于不利。经过精心组织和准备，德顺城外的宋军阵地壁垒森严，兵民有序。就连来往商贩负货的仆从都有规定地点。他还当阵将一名作战不力的将领处斩，以严肃军纪。这些战前准备，不仅在地域设施上创造了优势，而且整饬了军纪，提振了军心。金军也在东山距城三里处修置硬寨，驻扎援军。当时宋军投入德顺的攻城部队三万余人，金军守、援部队五万余人。

3月7日，吴璘亲自指挥攻城。先派数百骑出阵挑战，金军先锋将乌也、奚王和尚率精兵出城迎战；迭勒、蒲离黑相继而至。诱敌部队佯败而走，将金军引至城南小溪边宋军阵前。只见金鼓一鸣，金军精骑跃出，直突宋营。宋军见金军终于出城，无不以一当十，拼死以战。李师颜、吴挺当阵迎敌。吴璘亲率大军接应，看到将士们如此用力，比较满意。双方激战数百回合，不分胜否。这时吴璘突然指顾某将作战不力。此将入阵奋力陷敌，刀枪闪处，敌军倒下；众将士趁势掩杀，宋军逐渐占了上风。金军一位降将在吴璘身边观战，看他如此点拨就能提振士气，不禁感叹道:“我从军百战，未见将帅威望和指挥艺术有如相公者！”双方直战至黄昏，金军力疲势溃，只好鸣金收兵，各自回营。

第二天，宋军继续遣将出营挑战，但金军已势穷力疲，不敢应战，躲在城寨之中坚壁不出。这一天气候突变，大风不止，雨雪交加。金军幸亏休战，不然将更加被动。就这样坚持到12日傍晚时分，乘宋军休兵之机弃城向渭州方向逃遁。宋军追杀过六盘山，德顺军回到宋军手中。宋军入城后秋毫无犯，市不改肆。吴璘出面抚慰百姓，父老乡亲拥立马头，揖首迎拜，几不能行。吴璘在德顺没待几天就返回河池。临行之前任宣抚司副将张舜忠知德顺军，并对德顺防守之策作了交待。

1162年3月下旬，川陕宣谕使虞允文西行至西县（陕西勉县）以东，总领四川财赋王之望从利州赶到西县相会。虞允文这次出使川陕，带着寻找经略中原之策的使命。沿途与京西制置使吴拱、荆南都统制李道相会于襄阳，共商恢复大计。吴璘从德顺返回河池与其相会，二人共存恢复故疆之大志，相互仰慕已久，这次在河池一见如故，相谈甚洽。虞允文把他与沿途各帅共商的大计，直言不讳地告诉吴璘：令董痒守淮东，郭振守淮西，赵樽次信阳，李道进新野，吴拱与王彦合军于商州，吴璘、姚仲以大军出关辅。因长安之粮以取河南；因河南之粮而会诸军以取汴，则兵力全而饷道便，两河之地，可传缴而定。吴璘自然赞成这一计划，也愿意去做实施这个计划的中坚，但他深知这一计划实现道路上布满重重障碍。

从后来的发展情况看，虞允文这一宏图根本无法变成朝廷的决策，只是一个计划而已。但他把恢复的重任放在吴璘身上，不是突发奇想，而是从声望、经验、指挥能力、部队素质等方面综合考虑后作出的选择。当时刘锜、成闵、吴璘为江淮、京湖、川陕三个战区主帅。成闵是韩世忠部属，早年也是一员英勇善战的猛将，可是20年后，已步张浚、刘光世后尘，沦为徒居高位的贪夫庸将。真正有影响的将领只有刘锜、吴璘二人。战前的刘锜、似乎更引人瞩目。在吴玠、岳飞、韩世忠等名将相继谢世后，因顺昌之捷一举成名的刘锜，成了朝野倚重的将星，被委以两淮主战场统帅的重任。《中兴遗史》载：“军事将兴，朝廷无将，得一时之誉者，惟刘锜而已。”“凡百奏陈，无不允从，恩宠甚盛。锜亦以天下之重自任，谓可办者。”出兵之际，“建大将军旗鼓而行，军容整肃，旗帜鲜明”，“观者肃然惴恐”。刘锜在金方影响也挺大。据章颖《南渡十将》载：“方亮之南也，枚举本朝将，问其下孰敢当之者，皆随姓名而答如响。至锜，则莫有应者。乃曰：‘朕自当之！’”

当时只有吴璘窃为刘锜忧之。《宋史·吴璘传》载：“王刚中尚谈刘锜之美。璘曰：信叔（锜字）有雅量，无英慨，天下雷同誉之，恐不能当逆亮，璘窃忧之。刚中不以为然。锜果无功，以忧愤卒。”刘锜在完颜亮南下时，统兵不下10万，由于不知彼己，错用纸上谈兵的亲侄刘汜，临敌无致胜之策，只有分兵硬抗，并因料敌不周而远离主战场，导致完颜亮大军“席卷两淮，直窥江表（《要录》卷193绍兴三十一年十月丁卯）”。最后朝廷临阵易将，以成闵取代刘锜，李显忠取代王权（刘锜副帅）。刘锜晚景的凄凉冷落，从陆游“坚壁临江日，人言制敌疏”、“赫赫今何在，门庭冷似霜”（《剑南诗稿·刘太尉挽歌辞》）的挽诗中可以看到。不过也有给予同情、说公道话的：

逆亮窥江，刘锜已病，亦同捍御。未几，亮歼锜亦殂，特赠太尉。周益公（必大）行词云：“岑彭殒而公孙亡，诸葛死而仲达走。虽成功有命，皆莫究于生前；而遗烈在人，可徐观于身后。” 读者服其的切。（《鹤林玉露》卷6）

李显忠虽然资历不深，也是当时的一员忠勇之将。据《会编》230载：“关西人亦畏李四厢世辅，闻其风者，莫不竦惧。”其忠勇不假，但在临敌指挥方面和姚仲一样缺乏大将之才;“于知人御众之道，犹有歉也（《昌谷集》卷17《中兴四将传》）。”后来被推至一方统帅，实出望外。

章  注

①楼橹：古代军中用以侦察、防御、攻城的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