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和尚原前  三战三捷

金军以前每发起一次进攻，总要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休整和准备。富平战役及其战后的掠夺，在人、马、地、财、物等方面都得到意外收获，志得意满，无需准备，仅隔转运一趟掠夺物资的时间就开始了进攻四川的战争。1130年12月，金陕西都统制娄室在泾州去世。1131年3月，留守陕西的撒离喝兵分两路攻宋：一路由乌鲁、折合统领，从秦州出发，沿阴平道①南下，相继攻取了岷州、成州、阶州之后直取文州（甘肃文县），终因蜀道难行和白龙江水暴涨，不得渡而返；另一路由金太宗从侄完颜没立统领东进，攻下凤翔后直奔和尚原而来，力图乘吴玠孤军守关、兵微将寡、立足未稳之机一举而拔之。凤翔守将杨从仪见金军兵强马壮，势难抵挡，便率众弃城突围，连夜赶到和尚原，向吴玠报告了军情，随后被委以选锋统领，驻守在神坌以为策应。吴玠亲率将士出关迎敌。

没立赶到和尚原时，吴玠列阵以待。没立首先派出一员骁将出来叫阵，吴玠麾下两将出战。金将果然厉害，没战几个回合便将宋将挑下马来。金将更加狂骄，策马阵前，耀武扬威，专挑吴玠一决高下。这时候吴玠部下一位叫曹武的无名小将请求出战。吴玠问他有何胜算，曹武说：“金将虽勇，但其坐骑有点破绽，将军只要把坐骑借我一用，定能拿下这一狂徒。”吴玠答应了曹武的要求。曹武出阵后手舞双锤，直取金将；交锋不到一个回合，拨马便走。金将以为宋将怯战，紧追不舍。待两马齐驱之际，曹武突然勒马转身，扑向金将。金将坐骑收步迟缓，曹武抓住机会，一锤击中其脑袋，死于马下②。金军阵营立刻大乱，吴玠麾军掩杀，没立大败而逃。

金军对和尚原的进攻前后进行了三次。这是第一次进攻，由于记载不详，许多资料都认为是一次试探性进攻。其实不然，没立虽然没有和吴玠正面交手，但深知他是金军在川陕战场上的头号对手。如果不是玠军处于孤立无援，士气不振的境地而金军正处于所向披靡的强势状态的话，决不会贸然出兵，且“期必取而后进（《吴玠功绩记》）”。结果遭到富平战后西北战场的首次失败，这是双方主帅都始料未及的。这次战斗不管主观如何，客观上确实让金军探到了和尚原宋军的虚实，也让宋军恢复了自信。张浚虽然远在阆中，但这一消息也给他以鼓舞。论功行赏，吴玠被提任忠州防御使（正任）兼泾原路经略安抚使。

5月，金军出动数万兵马，分两路对和尚原发起第二次进攻。一路由没立率领，自凤翔出发，从北路出击；另一路由乌鲁、折合率军自阶州、成州出发，绕道大散关，约定在和尚原与没立会合。和尚原大兵压境，吴玠临阵不乱，在探明金军骑兵合围战术后，决定利用两路敌军进入阵地的时间差与和尚原的有利地形，分而歼之。

乌鲁、折合的劲骑果然先期而至，列阵于和尚原北山之下。金军虽然兵势强大，但处于低凹地段，一览无余；宋军虽然兵少，但居高处险，虚实莫测。乌鲁、折合二将不敢贸然进攻，只能在阵前索战。吴玠命诸将先坚守阵地，不急于应战，等到金军锐气稍减时开始出击。战斗打响后，宋军轮番作战，矢石并发；据险击敌，时出奇兵。金军骑战的特长、人多势众的优势得不到发挥，只好弃马步战。双方酣战三日，宋军四战四捷，生擒金军首领温普，斩千户布察呼。乌鲁、折合败而不退，合军再战，吴璘率众将奋勇杀入金营，当场斩杀大将乌鲁。金军受到重创，折合只好率军撤退。退至黄牛岭③时，风云突变，雪雨交加，又遭冰雹袭击，苦不堪言。无奈之下，拔营撤回秦州。

没立的军队三日后才出现在和尚原以北、岐山县东南的箭筈关。吴玠派大将杨政领兵截击，又派杨从仪据险设伏。没立连吃败仗，始终无法与南路金军会合，只好退回凤翔。

就这样，吴玠成功地打退了金军对和尚原的第二次进攻，粉碎了围歼计划。这一仗，不仅打出了军威，打出了士气，打出了凝聚力，而且进一步影显了和尚原的战略地位和吴氏兄弟的胆识。消息传到临安后，惊魂未定的高宗皇帝异常惊喜，特授吴玠明州观察使，制诰褒奖：

朕以经理二陕付之枢臣，奉将天威，式遏乱略。非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相与戮力尽忠，内抚外御，则戡定之期，未可岁月冀。肤功来奏，懋赏是宜。忠州防御使、秦凤路经略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吴玠，材器不群，忠勇自奋，策足功名之会，腾声关陇之间。比者，擢帅泾原，尽护诸将。岐下之战，尤为隽功，获其酋豪，丑类折北。是用酬其多捷，陟以廉车。夫雄职美官，朕所以待功能之士也。益奋尔烈，朕无忧焉。可特授前件官。（《吴玠功绩记》）

还下旨封玠妻为诰命夫人，并赠封三代。

8月，吴玠吴璘生母刘氏在其老家水洛去世。兄弟二人急忙向朝廷告假回去服丧，并乞终三年之服④。这时候的吴氏兄弟正得朝廷赏识和倚重，怎么说都不会让他们离开和尚原，于是下旨夺情起复，并特授陕西诸路都统制。制词云：

孝移于忠者，圣人之格言；国而忘家者，人臣之彝宪。而况分阃外之寄，统诸路之师。淬励以须，枕戈待旦，其可以亲丧废乎！观察使吴玠，比以功伐，寖阶显荣。却敌有沉果之机，驭军适威爱之济。战多由率，懋赏既行。遽深风木之悲，方从金革之事。矧临敌忌于易将，而军制庸于夺情。其安厥常，毋旷尔职。苟能扬名于世，以显父母，则忠孝两得矣！尔其勉哉。可特授陕西诸路都统制。（同前引）

在西部宋军中，担任陕西诸路都统制之职的前有曲端，继有刘锡。前者才胜于德，后者德胜于才。吴玠作为第三任，其才、德均在二人之上，可谓所任得人。

和尚原第二次战斗结束后，西北战场金军主帅之缺由兀术充任。兀术自对南宋用兵以来，惯于常胜，因为金军确是一支英勇善战，胜不骄、败不溃，战术严密、作风过硬的队伍，和尚原之战中，又处于绝对强势状态。因此他接任西帅后，把和尚原两战两败视为难以接受的奇耻大辱，发誓要拔掉吴玠这个扎在蜀口咽喉、同时也扎在他心中的钉子。于是他一面暗中调兵遣将，把自已带过来的老班底和撒离喝所部精兵调到凤翔一带集结；一面遣送老弱之兵满载着行军物资、器械渡河东撤，以制造回师休整的舆论，迷惑宋军。

和尚原两次胜利虽然给张浚和高宗皇帝注射了一剂强心、镇定剂，但吴玠和他的将属们并没有陶醉在凯歌之中。在经历了两次苦战之后，他们料定金兵不会善罢甘休，和尚原的目标和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更激烈的战斗还在后面，因此对兀术的迷惑之术他们早已洞察。为了赢得主动，他们补充兵员，训练士马，筹集弓弩箭矢，构筑营垒堡塞，扩大布防范围，积极备战。

10月9日，兀术亲率10万大军从宝鸡出发，架浮桥渡过渭水，进入清姜河谷，逆流而进。清姜河发源于距宝鸡五十多里的大散岭北麓，流入渭河。从源头到入渭口，东北走向，贯通陈仓古道。沿途主要关隘有大散关、龙门关、二里关（又作二里驿）、上神坌（位于神沙河与清姜河交汇处）、下神坌（位于李家河与清姜河交汇处）、玉女潭。兀术大军当日从谷口开拔到上神坌。一路上伐木列栅，垒石为城，连营（一作连珠营）30里（与宝鸡至上神坌之间的距离暗合）。从战争发生的过程看，所谓连营30里，实际是在沿途关隘附近均设有营寨。其先锋营扎在上神坌和和尚原附近，大营在二里驿，运粮部队扎营下神坌。吴玠麾下骁将杨从仪就驻守在下神坌，是宋军第一个临敌之将，但接到的命令是先放后收，所以他没有拦击，放过了金军。

10日午时，兀术大军已赶到和尚原下。吴玠的应敌之策是先放后收、先守后攻、以弩制骑、出奇制胜。兵力部署是：吴璘、雷仲率领拥有远程弓弩装制、经过番休迭战训练的驻队⑤担任正面迎击金军的任务；杨政和其余将领组成一支熟悉地形、反应迅速、能征善战的接应部队听候调遣；杨从仪在上神坌潜伏。整个部队视竖立在和尚原最高峰上五色旗帜的变化而动。

金军进入阵地后就发起攻击。人马皆金甲，戈矛在前，弓箭在后，登山攻险，前赴后继。吴璘指挥驻队等候已久，待金军攻山部队进入射程后，立即发起射击。弓弩并发，轮番迭射，矢注如雨。金军的骑兵、刀箭在和尚原险阻面前完全失去了威力；重甲、坚耐也挡不住强弓劲弩的杀伤，连续三次进攻都被击退。眼看天色将暮，人困马乏，金军不得不停止攻击，收兵回营。就在金军撤出阵地时，杨政率奇兵杀下山来，一路追袭，直至金军渡过清姜河才收兵。此前，金军留在神坌的另一支运粮部队被杨从仪伏兵杀败数阵，截断其归路。

金军虽然出师不利，但元气未伤。当晚就驻扎在龙门关与上神坌之间的河谷中。11日，兀术暂时放弃了再攻和尚原的打算，派出一支精兵直取紧靠大散关的龙门关。这步棋早在吴玠的预料之中，派吴璘的主力部队提前占据关口。金军到时，被吴璘所部一阵掩杀，大败而逃，吴璘紧追不舍。

至此，兀术全军开始撤退，宋军完全转入攻势。金军欲退回宝鸡，至上神坌口，再次遭到宋军伏兵的袭击，为神坌运送粮食的驮畜全部被宋军夺走，不得不返回到二里驿以东的大营。时值傍晚，被折腾了一天的金军刚刚在营中燃火造饭，吴璘带领的驻队突然出现在半山上，对着火光一阵猛射。金军受到惊扰，顾不得就食，垒石城以自保；宋军又向石城射击。二更时分，吴玠派出一拨将士到金营劫寨，厮杀一阵后迅速撤离。到了四更，第二拨劫寨将士与第一拨再次合兵劫寨。金军摸不清虚实，盲目应战，伤亡惨重，不少人被赶进崖涧。

12日，兀术的这支能征善战的强龙在清姜河谷被吴玠率领的宋军摧残成一只遍体鳞伤的困兽，那些平日不可一世的金军将士变成了惊弓之鸟。这时的兀术已经无法扭转金军的处境和败局，只想如何把这只困兽带回宝鸡。就在他拔寨撤出二里驿，刚刚进入一块平阔地段时，看见对面山口（下神坌口）杨政、杨从仪率领的两支宋军合兵一处，列阵以待。后有追兵，前遇强敌，金军陷入包围之中。兀术亲自披挂上阵，分军应对首尾之敌。于是双方在下神坌展开了决战。从早至暮，大战三十余阵，金军惨败，兀术身中两箭，在部将掩护下夺路而逃。宋军合兵一处，一路掩杀，吴璘和雷仲直追至玉女潭。（《北盟会编》卷149绍兴元年十月癸未）在这场战斗中，宋军生擒金江南四万户羊哥孛菫、国相粘罕女婿娄堇、侄儿也不露孛堇等高级将领二十余人；俘千户以下将官三百余人、甲士860人；获铠甲过万幅；数以万计的金兵遗尸战场，尸填坑谷者二十余里。兀术之众，剿杀殆尽。

和尚原之战，吴玠把蜀口之险、远程弓弩之劲和凤翔之民的支持运用到极致，在宋、金战争的主战场创造出以少胜多、以弱克强、以步制骑的奇迹。金军自入中原以来未遭如此之败，宋军也未取得过如此重大的胜利。这场战斗标志着金军不可战胜、宋军畏敌如虎的时期已成过去。

吴玠不仅在大败金军上为南宋军队开了个头，也在遵从为将之道、为臣之节上为抗金将士，至少为因互不相属而栽过大跟头的西北将士树立了榜样：和尚原三次大战，张浚无一兵之助、一粟之给，充其量也只是没有干扰而已，但每次胜捷，吴玠都把胜绩交给宣抚司加油添醋后上报朝廷。难怪许多关于和尚原之战的记载中，都把张浚的料敌如神、指挥有方讲得跟真的一样。

此战之胜对高宗皇帝来说完全是出乎意料的，他终于赢得了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终于得到了一位在艰苦卓绝中锻炼出来的优秀指挥员，于是毫不吝啬的将镇西军节度使的职衔授予吴玠，使其成为南宋第一个以战功建节的将帅，并将其全军的供给转为官资。在制词中写道：

兵势无前，用兼必胜之将；王灵克布，允伸敌忾之威。眷我虎臣，时献戎捷。受尽护诸将之任，当兼总两帅之雄。控临要冲，遏制侵轶。永念雍州之域，久罹羯虏之灾。属敌势之方张，厉兵锋而益倍。阴设奇伏，躬率启行。俘当户之众酋，殄引弓之群丑，威声遐畅，凯奏上闻。班劳策勋，敢后畴庸之典；建牙拥节，益隆制阃之权。肆衍户租，仍加贞食；并颁徽数，式示眷怀。于戏，迪果毅于戎昭，盍申威于武备。方乘战胜之功，行赐山河之誓。勉恭乃事，图报异恩。可特授镇西军节度使、陕西诸路都统制、武功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吴玠功绩记》）

吴璘因功授予康州团练使、泾原路马步军副总管。其他将士均有升迁。张浚因富平之败和加害曲端等诸多原因，原本被列入撤换名单之中，是和尚原之胜把他暂时保留在川陕任上。

章  注

①阴平（今甘肃文县）与四川接壤。阴平道是由甘肃入四川的古道，共三条：第一条自沓中（甘肃舟曲）至阴平；第二条自狄道（甘肃临洮）至阴平；第三条自秦州经盐关、礼县、西和、武都至阴平。这里指第三条。

②曹武换骑斩将事见周南《山房集》卷8《杂记》。《西陲笔略》中对曹氏父子亦有记载。

③又名黄牛堡，在陕西凤县双石铺东北的黄牛铺。

④古代礼仪规定父母去世，子女在家守丧三年。其中朝廷命官因特殊公务可终止守丧，须朝廷下令方可例外，称作夺情起复。

⑤《李靖兵法》中按作战需要将部队分为五种编组：跳荡队、马军队、奇兵队、战锋队、驻队。驻队用以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