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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吴曦之乱
作者:杨倩描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9/11/7       ★★★★★

第十二章吴曦之乱

一、韩侂胄当政

吴挺之死,为南宋朝廷革除吴氏势力提拱了一个极好的局面。当初丘入蜀之际,便己对宋光宗挑明:“臣入蜀后,吴挺脱至死亡,兵权不可复付其子。臣请得便宜抚定诸军,以朝命。”吴挺一死,丘按既定方案立即上奏宋廷:“选他将代之,仍置副帅,别差兴州守臣,并利州西路帅司归兴元,以杀其权。长子曦勿令奔丧,起复知和州。属总领杨辅就近节制诸军,檄利路提刑杨虞仲往摄兴州。”(1)

由于丘有随宜处置的权力,所以四川方面的有关人事安排都基本上照计划得以落实。然而,由于宋光宗此时所患精神病越来越重,整日疑神疑鬼、惊悸不安,大臣的建议,他也是“出闻其语辄语,入辄复悟”(2)。因此,兴州都统制的人选迟迟不能确定下来。

至于不让吴曦奔丧一事,宋廷的处置倒是很果断的。吴曦时任武功大夫(第27级武阶)、祁州团练使,知和州(治今安徽和县)。宋光宗让陈傅良起草诏令,强令吴曦起复。诏令称:

敕具官某。有金革之事,则三年之丧无自伯禽以来,未有之改,尔曦为将乎?移孝为忠,朕所以强起汝也。又蜀师十万,听命尔家;西晏然,于今五纪;方图前烈,宜及后人。则脱尔于寄禄之阶,授尔以戎练之任。岂以为利?其毋固辞可(3)

尽管吴曦被强令起复,未能回川奔丧,但由于兴州都统的人选迟迟未定,兴州大军异常不安,开始噪动起来。兴州都统司计议官王公乘吴挺身故、军缺帅之机,“招权生事,率更易事务,军中籍,几至生变”(4)。虽然四川制置使丘上奏朝廷,罢免了王公,但事态依然很严重。统制官李在兴州大军中较有威信,但却受到总领杨辅猜忌。杨辅密告,说:“统制官李乃吴氏腹心,缓急不可令权军。”(5)采纳了杨辅的意见。然而,非吴氏腹心者在兴州大军中又没有威信。丘前后派到兴州大军中代理都统制的人都接连莫名其妙地死去,事态极为严重(6)

在这种情况下,南宋朝廷中有人提出了相反的建议,说:“吴氏世捍蜀,故名吴家军。当暂署其子弟以命,不然变生。”知阁门事韩侂胄也为吴曦东奔西走,全力帮助吴曦回川袭职(7)。绍熙五年(1194)正月,丘听从王闻礼的意见,任命李世广代理兴州都统制之职,但宋光宗却似乎沉不住气了,下诏催促吴曦到临安听旨,拟派吴曦回川,以稳定兴州宋军的军心。

这时,黄度再次劝说宋光宗:“闻有旨趣吴曦赴阙。饶于财,来,必大纳贿求袭挺位。挺之殁也,朝廷可收数十年浸失之权。若又授曦,非二十年不可复取。下臣前疏,与大臣议之。如难尽行,则速置兴州都统,渐分兵柄。”(8)赵汝愚也趁宋光宗病情好转、心情舒畅之机,对宋光宗大加赞誉,使宋光宗心花怒放,然后把话锋一转,说:“惟武兴未除帅,臣心不敢安。”(9)并说:“若武兴朝除帅,则臣夕拜命。”(10)以不就任知枢密院事相要挟。宋光宗无奈,只好于二月任命荆鄂诸军都统制张诏为成州团练使、兴州诸军都统制,以李世广为届都统制

为了进一步削减兴州都统制的权力,三月,宋廷又下令将利州东、西两路合并为利州路,以章森为利州路安抚使,将安抚司设置在兴元府。由于两路合并,张诏只能兼任知兴州。张诏赴任经过兴元府时,章森得知张诏过境的消息,便派人通知张诏,要他以知兴州的身份前来拜见,想借机杀一杀张诏的威风。张诏不愿以下属的身份拜见章森,谎称自己已经辞去了兼知兴州,要求只以都统制的身份与章森相见。既然张诏不兼知兴州,那自然就不是利州安抚使的直接下属了。章森无奈,只好按照安抚使与都统制的相见之礼,到郊外迎接张诏。这件趣事充分暴露了当时文臣与武将的隔阂。

再说吴曦。吴曦到达临安后,因兴州都统制已经委任张诏,他承袭父职的希望已化为泡影。但在如何安排吴曦的问题上,宋廷又出现了一些分歧。留正“力请留曦环卫”(11),而赵汝愚则“欲以吴曦为文臣帅,以杜他日握兵之渐”(12)。其结果如何,史文有缺,不得其详。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吴曦并未改换文资。可能是当了一名无事可干的环卫官。

吴曦外号“吴巴子”。这个外号出自吴曦脸上烧伤的疤痕。据罗大经说:

曦年十许岁时,其父挺尝问其志,曦有臣之语。其父怒,之炉火中,灼其面。号吴巴子云(13)

不过,这时候的吴曦已经33岁,而不是当年锋芒毕露的少年了。尽管事如愿,心内怏怏不乐,但他却能做到藏而不露,以等待时机。

不到半年,吴曦的转机便出人意外地来到了。绍熙五年六月,太上皇宋孝宗病死,而宋光宗也卧病倒床,连父亲的葬礼也不能参加,只是委托皇太后代行祭奠之礼。宋孝宗与宋光宗父子之间本来就有很深的矛盾,再加上当朝大臣又不公布宋光宗的病情,讳莫如深,于是导致京城中流言四起,人们惊慌失措,认为大祸即将来临。王公贵族担心发生宫廷流血政变,“竟金帛藏匿村落”,而在朝廷官员中,项安等人“遁去者数日”,李详等人“搬家归乡”,“侍从至欲相率出城”。留正等人连名上疏,请宋光宗立太子,以重国本。但宋光宗因患有精神病,起初同意,事后又出尔反尔,御批八字:“历事岁久,念欲退闲。”似有责怪之意。留正因此吓得不行,力请免职,逃出了临安城。在这种情况下,枢密使赵汝愚与工部尚书赵彦逾首谋,联络殿帅郭杲、步帅阎仲,以及韩侂胄等人,利用韩侂胄宋高宗宪圣吴太后的特殊关系(韩母与吴太后是姐妹,而韩妻是为吴太后侄女),请吴太后垂帘,逼宋光宗退位。拥立宋光宗之子赵扩为帝,强制举行了内禅大礼,是为“绍熙内禅”,赵扩是为宋宁宗。

宋宁宗即位后,赵汝愚以功升任宰相,而韩侂胄则由防御使升为观察使、知阁门事升为枢密都承旨,仅升迁了一级。于是,赵韩二人由此反目,结怨日深。

公元1195年(宋宁宗庆元元年,金章宗明昌六年)二月,韩侂胄耍弄阴谋,迫使赵汝愚去位。其后,又开“庆元党禁”,将以朱熹为首的理学家指为“伪学”、“逆党”,颁“伪学逆党”党籍,把赵汝愚、留正、朱熹、陈傅良、叶适、黄度、皇甫等五十九人列为“伪学逆党”,大加贬斥,官编管。韩侂胄从此独揽朝纲,一手遮天。

侂胄执掌大权,赵汝愚、留正、黄度等力主抑制吴氏的人物被逐出政治舞台,使吴曦在山穷水尽之时,忽见柳暗花明,得以绝路逢生,东山再起。

 

二、殿前都指挥使

庆元元年(1195),在赵汝愚被免去宰相、以观文殿大学士出知福州后,吴曦便被宋廷任命为建康都统制,开始执掌兵权。

吴曦离开临安赴任之际,向宋宁宗提出破例的请求,“乞全支到任犒军钱”。宋宁宗原本已同意,但参知政事余端礼却认为历来对赴任的将领,“朝廷只是减半与犒军钱”,对吴曦也不能破例。宋宁宗认为余端礼说得很对,但又不能吴曦的面子,于是他想了个变通的办法,说:“今若全支,便为成例,后来必有攀援者。宜别作名色与之。”另下了一道命令,以借拨的名义支给吴曦一笔经费用于犒军。这笔钱加上减半支给的犒军钱,共计十五万贯(15)。这笔巨款体显了吴曦的特殊政治地位。同年七月二日,吴曦又向枢密院请求支钱二十万,“以为营运军之资”(16)。所谓“营运”,就是经商牟利。

吴曦敛财是把好手。吴氏家族从吴玠起,经吴璘、吴挺等人的多年经营,已积蓄起雄厚的家底。他们一靠皇帝赐田、二靠买田占田,手中掌握了不少土地。李心传所谓“剑外诸州之田,绍兴以来。久为诸大将吴、、田、杨及势家豪民所擅,赋入甚微”(17),就是指的这种情况。宋光宗时期,吴挺将关外营田由军垦变为出租,雇民耕佃,也攫取了丰厚的利润。“时关外营田凡万四千顷,亩仅输七升(18)。四川总领杨辅根据游仲鸿的建议,原打算将营田用来安置退伍士兵,让他们能有田耕种。然而,由于吴挺极力阻挠,杨辅和游仲鸿的计划最终也未能实现。尽管吴挺死后,宋廷将吴曦留在临安,而派张诏入蜀接任兴州都统,“遂革将之患”(19),但吴氏家族的财产却是宋廷无法没收的,仍为吴曦等人所世袭。

魏了翁说:“韩侂胄未遇,率从吴曦假贷,或又因之以进,假殿帅以酬私恩。”(20)可见吴曦与韩侂胄交往之初,也就是一种金钱关系。尽管吴挺死后,吴曦身处逆境,但他腰缠万贯,凭着财大气粗,利用“多资、善交结”(21)的优势,挥金如土,结交权贵,使自己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韩侂胄主政后,又将他从建康调回临安,担任殿前副都指挥使。

庆元四年(1198),吴曦主持修建的宪圣吴太后的园陵竣工。宋宁宗酬赏吴曦的功劳,把他提升为武宁军承宣使,命他担任殿前都指挥使。庆元六年(1200)闰二月,吴曦建节,“以殿前都指挥使为昭信军节度使”;同年十二月,吴曦又被提升为太尉(22)。他深受韩侂胄倚重,并与陈自强、苏师旦等权贵有密切往来,还以婚姻形式,与颇有势力的郭氏军事集团中的主要成员郭倪、结成“外姻”关系,成为韩侂胄集团中的核心人物和军事台柱。

吴曦与郭倪,还是是儿女亲家,不得而知。但不管是谁,他与郭氏联姻是无疑的。当时,郭倪、郭倬、兄弟三人,都是颇有权势的将领,与其叔父郭棣、郭杲、郭果也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将,而其祖父,则为郭浩。郭氏家族,尽管在郭浩时代不如吴氏,且因郭浩与吴玠结怨,多受压制,但从宋孝宗时期起,郭氏家族便崭露头角,后来居上,反而比吴氏家族权势更大。吴曦与郭氏联姻,一者消除前怨,二者也增强了吴氏的政治声势。可以说,这是吴曦谋求进一步发展所迈出的重要一步(23)

在这一时期,吴曦与韩侂胄的关系也由金钱往来结成的“私恩”发展成为政治上情投意合的相辅相成的关系。韩侂胄决意北伐,收复失地,而吴曦极力襄赞;吴曦不满足于殿前都指挥使的职务,朝思暮想回到四川,重振吴氏基业,而韩侂胄则极力促成。一个想通过战争建立军功,另一个则想使用吴曦加强四川战力以赢得战争。在对金开战这一间题上、两人达到了绝对的共识。

在四川方面,自吴挺死后,张诏接任兴州都统。兴元六年(1200),张诏病死,郭杲接任其职。嘉泰元年(1201),郭杲忽然死去,兴州大军由副都统王大节暂时统领。吴曦认为回蜀的机会到了,便正式提出了回蜀就任兴州都统的要求。然而,宋廷却有许多官员都认为“吴氏职西,威行西蜀。列圣皆留其子孙于朝,所以为虑者甚远”(24),坚决反对吴曦还蜀。这种压力,使韩侂胄也不免犹豫起来。

在这关键时刻,吴曦又使出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神通,用重金贿赂签书枢密院事陈自强,请陈自强出面帮忙。

陈自强是韩侂胄孩提时代的教师。韩侂胄当政后,他被迅速升用,平步青云,短短四年间,便由选人当上了签书枢密院事。他也是积极主张北伐、收复失地的重要人物。陈自强收受吴曦财物后,从各方面考虑,认为还是吴曦归蜀执掌四川兵权好。于是、他向韩侂胄进言:“非曦不足以镇坤维!”(25)这里的“坤维”,即指西南方面,也就是四川地区。

陈自强的话决非没有道理。吴曦出身将家,“素勇有力”(26)。尽管魏了翁说他“骄习贵”(27),有纨绔子弟之嫌,但在当时执掌兵柄的将领中,与郭倪、赵淳、李爽、李汝翼、郭倬、郭果等人相比,也不啻为其佼佼者。而且,吴氏军事集团具有强烈的家族性和地域性。正如杨成所言;“夫吴氏中兴危难之时,能百战以保蜀,传之四,恩威益张,根本益固,蜀人知有吴氏而不知有朝廷。”(28)

侂胄欲大举北伐,川陕是其用兵的重点地区,如没有得力的大将坐镇指挥,后果不堪设想。而吴氏在四川的威望,决定了吴曦有着旁人难以比拟的优越条件,而使陈自强之语从而具有了一言九鼎的份量。

侂胄决意采纳陈自强的建议,放吴曦归蜀,出任兴州都统制。这时,反对吴曦归蜀的官员言词也激烈起来——“识者多言晴曦不可,主西师必”,但韩侂胄大不以为然(29)。他不但不为言者所动,而且对反对者严加处分,即便是自己的心腹重臣也不例外。如知枢密院何在驱逐赵汝愚问题上,是韩侂胄的“发难功臣”,深受韩侂胄器重。但是,他却在反对吴曦归蜀问题上裁了个大跟头。《宋史》卷394《何澹传》记载:

吴曦贿随时宰,图归蜀,未及贿。韩侂胄已许之,持不可。侂胄怒曰;“始以君肯相就,伪学,汲引至此,今顾立异耶?”以资政殿大学士提举洞宵宫。

嘉泰元年(1201)八月,宋廷正式任命吴曦为兴州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兼知兴州、利州西路安抚使。对此,吴曦对韩侂胄是感恩戴德的。然而,在他心底的阴暗处,反叛的意识也有了滋长。《四朝闻见录》戊集《逆睦归蜀》记载:

逆曦既用,苏师旦,遂举全蜀以授之。其在殿岩也,尝命工图画上乘、卤簿,卷轴甚详。人向曰:“太尉何此?”曦之曰:“把归去,教孩儿男女看了消灾减罪。”及出北关,遂焚香拜天于鹢首云:“且得脱身去。”其反状已萌于此矣。

尽管叶绍翁记录此事是在吴曦之乱以后,不免有罗织罪名之嫌,但也决非信口雌黄。应该说,吴曦确实是有谋反意识的。但是,这决非是说他归蜀就是为了反叛。从他归蜀之日起,直到开禧北伐失利的这段时间,他对韩侂胄的倚重感激不尽,决心在韩侂胄策划和主持的北伐中建立盖世奇功的思想一直在他头脑中占据了上风,谋反的意识只是潜藏于内心而已。

三、吴曦归蜀

吴挺死后,宋廷为了削弱兴州大将的权力,下令将利州东西路合并为利州路,安抚司设置在兴元府。这种格局从军事的角度考虑是显然不合理的。有些官员“以为关外四郡即属兴元,戎司不能令,缓急恐失机会”(30),要求朝廷改变这种格局。庆元二年(1196)九月,四川制置使赵彦逾根据这种意见,上请宋廷批准,又将利州路再次分为东西两路,各设安抚使。利西安抚使之职由兴州都统兼任。因此,吴曦归蜀时,其权势比乃父吴挺当初归蜀时就显赫多了。然而在政治经验上,吴曦却比吴挺又显得幼稚许多。

嘉泰元年(1201)七月,吴曦在一个庞大船队的簇拥下,顶着炎炎烈日,溯长江而上,直抵鄂州。在这里,他弃船上陆,取道襄汉,先去兴州赴任。而他那载着奇珍异宝的十七条大船,则由护舟小校押送,穿过三峡,然后嘉陵江而北,缓缓而行。

大约在八月,吴曦便到了兴州。他所以不愿乘船而陆行,主要是为了赶时间,因为自郭杲死后,兴州都统一职还空缺着,兴州都统司的工作暂由副都统王大节主持,而王大节又是一个庸人,很不得军心。吴曦上任伊始,立即以“暂摄帅职,治军无术”的罪名,弹劾了王大节。十一月二十八日,宋廷根据吴曦的意见,宣布给予王大节“降两官放罢”的严厉处分(31)。王大节被免职后,以前为限制兴州都统权力而专设的副都统一职,也就随之而被撤销了。这件事也许很得军心,但随之而来的珠宝船却又使吴曦失去了军心。

当吴曦的船队慢慢悠悠地开抵兴州后,兴州军民都前呼后拥、争相围观。当然,一般人是不能登船参观的。但是,对于官员,护舟小校却不便拉下面子,得到官员的钱物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上船尽管参观去了。据说,吴曦光是临安的金鱼,就带回了三大船。另外,还有“孔雀四华亭、鹤数十、鱼十许瓮”、两名昆仑奴(黑人侍者)。这些东西,令远处边陲、没见过大世面的兴州军民咋舌不见。一位姓李的官员看了吴曦所带回的十几比目鱼、五色鱼后,惊叹不已地告诉别人,说:“二鱼相依而行,以杖分之立死,合之悠洋如故”(33)。自不待言,一个出身将门、并担任着边陲大将的人,不远万里,带回这些公子哥儿玩耍的玩艺儿,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接着,吴曦又干了一件极不得人心的事情,即为祖父吴璘修建大庙。吴璘庙号义烈庙,工程极为浩大——“大殿费十万,他不计也。文命士卒负土筑江滨地,际山为园,广袤数里、日役数千人。”(34)直到嘉泰三年(1203)八月,义烈庙方告竣工,历时两年左右(35)。吴曦建庙,目的是想宣扬吴氏威名,团结吴氏家族成员同心协力,重振家风。然而,建庙一事就令兴州军士感到寒心。平心而论,吴氏在兴州是有极高威望的。吴璘的前任郭杲又是一个喝兵血的家伙,多刻剥军士。因此,郭杲死后,将士们听说吴曦归蜀,都异常兴奋。尽管吴曦少年时就离开兴州去了临安,他们并不知道吴曦的为人,但吴玠、吴璘、吴拱、吴挺的神圣光环,却迷了他们的双眼,认定吴曦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所以,吴曦的归蜀,使“三军之士望之如慈父母焉”。然而,吴曦的所作所为却使他们极其失望(36)

当然,义烈庙的建成,对弥合吴氏家族内部的裂痕也是起了一定作用的。自吴玠死后,吴玠一系与吴璘一系就存有芥蒂。到了吴挺时代,吴氏家族内部的矛盾已日积月深了——“吴玠下诸房,素与吴挺父子不相往来;虽吴璘下诸子,其间亦有与吴曦绝迹不相交者。”(37)吴曦归蜀后,虽然仍不与吴玠一系往来,但对自己叔伯,却能采取积极的态度,寻求关系的改善。

在吴璘的十二个儿子中,除去吴挺之外,最有权势者当属第四子吴。然而与吴曦积怨最深者也是吴。吴与吴挺是异母兄弟。原为文官。乾道六年(1170),以知洋州改任英州刺史,充池州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吴生性暴烈,每每妄加杀人。宋孝宗得知后,又将他改为文官。先任四川都大提举茶马,因措置不当而被黜为主管佑神观;淳熙十五年,复为知鄂州,不久又遭罢黜;其后又复官,知沪州,不久又遭罢免。

历来与吴挺不和。在宋孝宗时期,他曾在御之前向宋孝宗进言,称“(吴)挺之权太重,异时有变,臣不坐”。这分明是说吴挺有谋反之心。吴挺知道后,肯定是难以咽下这口气的。这口气直到吴挺死后,吴曦也没有咽下。

宋宁宗即位后,吴曦走出了困境,而吴这时正值三起三落,在汉中提举宫观,食祠禄。吴曦升任殿前副都指挥使之后,对吴更是竭力打击报复。吴每每请求复官,吴曦总在暗中阻挠,使其不能得志遂愿。搞得吴束手无措。

吴曦归蜀,一反故态,消除前仇,不再对吴暗做手脚。嘉泰三年(1203)八月,吴终于得以出任提举四川茶马之职。这时,义烈庙落成,吴遂赶赴兴州,“以庙为名,与曦乐饮,结欢而去”(38)。吴曦与吴的关系由此得以改善。

四、开禧北伐

宋金之间,前后共发生过五次战争,即公元1125年(宋徽宗宣和七年,金太宗天会三年)至1138年(宋高宗绍兴八年,金熙宗天眷元年)的第一次宋金战争、公元1139年(宋高宗绍兴九年,金熙宗天眷二年)至1141年(宋高宗绍兴十一年,金熙宗皇统元年)的第二次宋金战争、公元1161年(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金海陵王正隆六年)至1164年(宋孝宗隆兴二年,金世宗大定四年)的宋金第三次战争、公元1206年(宋宁宗开禧二年,金章宗泰和六年)至1208年(宋宁宗嘉定元年,金章宗泰和八年)的宋金第四次战争、公元1217年(宋宁宗嘉定十年,金宣宗贞祐五年)至1234年(宋理宗端平元年,金末帝天兴三年)的第五次宋金战争。

纵观宋金之间的五次战争,宋方主动挑起的就只有一次,即所谓的“开禧北伐”。开禧北伐,固然有韩侂胄企图“立盖世功名以自固”(39)的因素,但主要是因为这一时期宋金对峙的格局因蒙古在漠北的崛起而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自隆兴和议后,当然可以说南宋王朝仍偏安于南方,但宋金双方的态势却有利于南宋方面。从宋孝宗到宋宁宗(宋光宗除外),南君臣始终具有一种待时而作、乘机北伐的强烈政治倾向,即所谓的“恢复之议”;而金方却因自身急剧衰败,无力谋划南侵,特别是在北方蒙古势力崛起后,金王朝便与蒙古各部之间战事不断,因此,它只能采取竭力维持隆兴和议的政策,尽力避免与南宋发生冲突。

侂胄集团看到了金王朝的内外交困,但却没有看到南宋王朝自身也是国势日衰,于是一致认为北伐中原的时机业已成熟,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北伐的全面准备。这时,金王朝也注意到了南宋方面的异动,在迫不得己的情况下,它也在暗中调兵遣将,以对付南宋军队的进攻。

公元1204年(宋宁宗嘉泰四年,金章宗泰和四年),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宋军不断越过边境,发起小规模的袭扰,向金军挑畔。而金方则在沿边各军事要地聚粮增,并关闭了襄阳场的金方一侧,停止了边境贸易。四月。宋廷在镇江力韩世忠立庙;五月,宋廷追封岳飞为鄂王;以此来激励人心,昭示宋廷北伐的坚定信念。

川陕和两淮,是宋王朝北伐计划中的重点用兵地区。开禧元年(1205)六月,宋廷任命程松为资政殿大学士、四川制置使。程松制置四川,实际上是提高了吴曦的实权。

程松和吴曦很早就已相识。公元1186年(宋孝宗淳熙十三年,金世宗大定二十六年)三月,宋廷以章森、吴曦为使赴金贺万节春节(40),程松时为使团中的一名随从。宋宁宗即位后,吴曦飞黄腾达,很快就当上了殿帅,而程松此时却仅是钱塘知县而已。为了往上爬,程松不遗余力,干方百计巴结吴曦,并依靠吴曦的推荐,与韩侂胄拉上关系,进入了韩侂胄政治集团。既然如此,那程松又焉能制置吴曦呢?韩侂胄是深知程松与吴曦的这层关系的,所以他任命程松为四川制置使的目的就是为了使文武协调,使四川制置使不致于掣肘吴曦。

公元1206年(宋宁宗开禧二年,金章宗泰和六年)二月,宋廷任命程松为四川宣抚使,吴曦为四川宣抚副使。为了进一步给吴曦以实权,宋廷还下令给吴曦以“节制财利之权”。知成都府杨辅历来对吴氏有根深蒂固的成见,听到这个消息便坐立不安,立刻给朝廷大臣写信,称“自昔兵帅与计臣不相统摄,故总领有报发察觉之权。今所在皆受节制,内忧不轻”(41)。不过,在当时的形势下,杨辅的意见是不会受到宋廷重视的。

由于受宣抚司节制,四川总领的厄运也随之降临了。这年五月,前四川总领陈晔被追夺三官,送州安置。其罪名是“到粟麦不能觉察,以致粗恶,不堪支遣,有误军计”。同年六月,四川总领赵善宣又被特降三官放罢。其罪名是“被旨收米斛应副大军支遣违慢”(42)。四川总领连连受到处分,使新任四川总领的刘崇之噤若寒蝉,哪里还敢向宋廷密报四川的有关情况呢?

在《庆元党禁》一书中,该书作者樵叟认为吴曦归蜀即已成“开边之祸”。这个论断是有一定道理的。吴晓确实是韩侂胄北伐的一员干将。从1204年起,四川宋军便已开始对宝鸡、郿县等地进行边境袭扰。到1205年及1206年初,这种抄掠式的进攻愈渐激烈起来。

开禧二年(1206)正月,吴曦派兵围攻金方的抹熟龙堡,但被金将蒲鲜长安击退,带兵主将在阵中被金兵斩杀。接着,吴曦又派兵进入撒牟谷。金方陕西统兵判官完颜刺、巩州兵马钤辖完颜七斤邀约宋方西和州守将在边境会商。讨论解决边境冲突问题。不料,宋方伏兵顿出。金方木波部长赵彦雄等七人被杀,完颜刺在突围时马陷泥泞,中了流矢,只有完颜七斤幸免于难。四月,宋军又进攻秦州外围,并进入东柯谷,还对来远镇的兰家岭发起了攻击。

与此同时,宋廷于四月以薛叔似为兵部尚书、湖北京西宣抚使,邓友龙为御史中丞、两淮宣抚使,吴曦兼陕西、河东招抚使,郭倪兼山东、京东招抚使,赵淳兼京西北路招抚使,皇甫兼京西北路招抚副使,兵分三路,从长江上游、中游、下游三个方向,不宣而战,开始了北伐。

四月底,宋镇江都统陈孝庆攻克泗州,江州统制许进攻占新息县,兴州忠义人孙成占领褒信县五月初一陈孝庆又攻占了虹县。宋军的进攻似乎很顺利。于是,宋廷于五月初七正式下诏伐金。

然而,就在宋方正式宣战的前一天,即五月初六日,宋江州都统王大节引兵进攻蔡州却遭到挫折,在退兵之时,军队大溃。从此,从前线传到临安的都是一连串的坏消息。皇甫引兵攻唐州,败绩。兴元都统秦辅出师至城固县,军队半道大乱,不战而溃。池州副都统郭倬与主管马军行司公事李汝翼会兵攻宿州,败绩。建康都统李爽攻寿州,败绩。

从长江中游和下游传来的这一个接一个的败报,使宋廷顿时陷入一片恐慌。六月,宋廷罢免了邓友龙,以江南东路安抚使丘为刑部尚书、两淮宣抚使,接替邓友龙。并严厉处分了王大节、邓友龙、郭、李汝翼、皇甫、李爽、苏师旦等一大批军政严员。

是月,建康副都统田琳率军攻占了寿春府(今安徽寿县),占领了这座宋金边境的重镇。这对宋廷也还算得上是种安慰。然而,丘是位主和派。启用他为两淮宣抚使,也就意味着宋廷从主战转向主和了。事实上也是如此。六月底,宋廷便命令丘到扬州部署诸将,并指挥所有三驻上部队分守江淮要害,由进攻转入防守了。

由于宋方的北伐是将重点放在川陕及两淮的,因此,自六月以后宋军在长江中下游转入守势后,川陕地区就成了双方注目的焦点。

在开禧北伐之初,四川宋军所拥有的兵力为八万九千人。程松将东军三万驻兴元,吴曦将西军六万驻河池。所谓东军,即是指拟向凤翔进攻的宋军;所谓西军,即是指拟向秦州方面进攻的宋军。从兵力配置看,东军是由兴元都统司和金州都统司的部队组成的,而西军则为兴州都统司部队。

当程松从成都赶往汉中前线时,曾约吴曦在益昌(今四川昭化)会面。程松在益昌,想责成吴曦以参见执政的礼仪庭参。吴曦走到益昌,听说此事,转身就走,连程松的面都不见。程松自讨没趣,但也对吴曦无可奈何。两人由此失和。程松原抽调东、西军一千八百人组建了一支卫队,但吴曦此时却以招抚使的名义将卫队人马大多抽调而去。

四川宋军的进攻比长江中下游地区宋军的进攻为晚,大概是从六月开始的。其主战场仍在秦州一线。

对于宋军的进攻,金军做了相应的部署。泰和六年(1206)四月十五日,金章宗完颜璟正式下诏,命令“平章政事领行省于,许以便宜从事。升诸道统军府为兵马都统司,以山东、西路统军使石烈执中为山东西路兵马都统使,定海军节度使、副都统军使完颜撒副之,陕西统军使充为陕西五路兵马都统使,通远军节度使胡沙、知临洮府事石抹仲温副之。河南皆听节制如故。尽征诸道籍兵”(43)。而且,金军对关陇方面的防御尤为注意。“知凤翔府事完颜、同知平凉府事蒲察秉铉分驻凤翔诸,通远军节度使承裕、秦州防御使完颜璘屯成纪界,知临洮府事石抹仲温驻临洮,同知临洮府事术虎高琪、彰化军节度副使把回海备巩州诸镇,乾州刺史完颜思忠扼六盘,陕西路都统副使勒牙、京兆府推官蒲察秉彝戌虢华、扼潼关、蒲津,陕西都统完颜忠……同知京兆府事乌古论兖州守京兆要害,以凤翔、临洮路蕃汉弓箭手及绯翮翅军散据边陲”(44)。而且,完颜承裕石抹仲温术虎高琪以及青宜可的羌兵,合“计可六万”(45),与吴曦的总兵力不相上下。

六月二十五日(46),吴曦派遣六千名宋兵进攻盐川寨(在巩州西南50里),巩州金将完颜王善(47)、队校散六斤、猛安龙延常率领金军反击,“斩首二百级”(48),将宋军击退。

七月十五日,吴曦派遣西路宋军主力(49)由保岔、姑苏等路进攻秦州,派遣偏师一万人马从巩州辘轳岭进攻巩州(50)。金军陕西路都统副使完颜承裕、金将完颜璘指挥金军主力在正面阻击宋军,同时派出一千余精锐骑兵侧击宋军。宋军后退,金军跟进反击。双方转战四十里地,前后交锋六次,宋军大败,被“斩首四千余级”(51),放弃了对秦州的进攻。与此同时,宋军偏师在推进到巩州来远镇(在今甘肃武山西南40里)时,也被金将术虎高琪所部击败。

九月二十六日,吴曦派遣宋将冯兴、杨雄、李珪率领步骑八千人沿谷(在秦州西南7里)进军,配合宋军主力,从侧翼两次进攻秦州。金将完颜承裕、完颜璘、蒲察秉铉采取集中优势兵力歼其一路的战术,指挥金军向冯兴、杨雄、李珪率领的这路宋军发超猛攻。宋军支撑不住,步兵撤到西山,据险自保;骑兵则退入谷,沿谷川后撤。完颜承裕指挥金军兵分两路,分别攻击宋军的步兵和骑兵。金将唐括按答海率两百骑兵冲上西山,金军甲士蒙葛首先冲入宋军阵地,金军大队随即跟进,将宋军步兵击溃,“杀数百人”,并乘势追到皂效堡,“斩首二千级”(52)。金军猛安把添奴率兵追击宋军骑兵,“杀千余人”(53)。宋将冯兴仅以身免,杨雄、李珪被金军所斩杀。

由于南宋方面有意对吴曦这段时期用兵作战的情况不作记载,而金方的史料又扬胜败,因此,对这段时期的战况,我们的了解只是依据金方的记载,因而仍是片面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在六至九月这段时期,吴曦对金作战是相当积极的。《金史》卷93《承裕传》称:“据陕西宣抚司申报,今夏宋人犯边者十余次,并为我军击退,斩捕获,盖以亿计。”由此可见,川陕宋金双方的战斗是十分激烈的,但由于吴曦指挥的错误以及宋军战斗力低下,尽管吴曦倾尽麾下所有可战之兵四面出击,但结果却是一连串的失败。

由于金军将主力摆放在陇右地区以抵御吴曦西军的进攻,所以程松的东军在交战之初进攻较为顺利。七月,程松派遣宋将曲昌率兵袭击方山原,派遣梁洋义士统毋思等人分道率兵袭击和尚原以及附近的西山寨、龙门关等要塞。“是日,大雾四塞,既又暴雨”(54),金军麻痹松懈,宋军一举攻占所有进攻目标。随即,宋军权统制范仲壬又出兵进攻宝鸡,获得小胜;金州都统司的人马也推进到长安一带,游骑进至华州(55)

金军急调完颜邻所部八千人马上河南赴援长安,陕西行院又抽调了一千骑兵与阿邻配合作战,将宋军击退,解除了长安之围。

九月,金军又从陇右地区抽调部队,对程松的东军进行反击。金将蒲察贞派遣行军副都统裴满阿里、同知陇州事完颜孛论领兵千人在方山原下伏兵不动,派遣万户奥屯撒合门、美原县令术虎合沓另率五百精锐金兵上小路偷偷登上方山原,上下夹攻,攻占了方山原。

蒲察贞分遣术虎合沓、完颜出奴率兵千人由黄儿谷进攻和尚原,同知会州事女奚列甫家、押军猛安粘割撒改率兵千人由大宁谷进攻西山寨,蒲察贞自己则亲率人马由中路进攻龙门等关。

程松在金军的大举进攻下惊惶失措,命令宋军后撤,并焚烧栈道以阻挡追兵。金军抢修道路,进军至上关时,遇到宋将杨廷所部的顽强抵抗。蒲察贞派兵迂回到宋军后方,将宋军击溃,又在二里关、龙门关连续击败宋军。金将术虎合沓率兵趁着黑夜偷偷爬上和尚原,击败防守和尚原的两千宋军,“生获数十人”(56),夺取了和尚原。金将女奚列南宋率军攀险,斩木开道,登上西山,击败宋军,夺取了西山寨。至此,大散关以外的要塞又全部被金军攻占。

从九月以后,四川宋军的攻势遭到全面失败。杨辅曾上书韩侂胄,说:“蜀兵骄粮乏,财计已匾。暂休息以后图,地为失计。”(57)以后局势的变化,不幸被杨辅言中。

随着四川宋军由进攻转为防御,南宋王朝的“开禧北伐”也就宣告失败了。而金王朝则开始由防御转为进攻,举行了名为“泰和代宋”的南侵作战。

五、降金称王

金军于泰和六年(1206)十月转入全线反攻,由平章政事负责全面指挥,兵分九路,大举侵宋。命令行省兵三万由颖州(治今安徽阜阳)和寿州(治今安徽凤台)出兵,河南路统军使纥石烈子仁率军三万由口(今安徽怀远一带)出兵,元帅完颜匡率军二万五千由唐州(治今河南泌阳)和邓州(治今河南邓县)出兵,左监军石烈执中率领山东兵两万由清口(今江苏清江市一带)出兵,右监军完颜充率关中兵一万由陈仓(今陕西宝鸡)出兵,右都监蒲察贞率歧陇兵一万由成纪(今甘肃天之水)出兵,蜀汉路安抚使完颜纲率蕃汉步骑一万由洮州(治今甘肃临潭)出兵,临洮路兵都总管石抹仲温率陇右步骑五千由盐川(在今甘肃陇西西南50里)出兵,陇州防御使完颜璘率本部兵五千由来远(在今甘肃武山西南40里)出兵(58)

在九路金军中,有五路是用在四川战场上的。九路金军的总兵力为十四万人,用在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兵力为十万,而用在四川战场上的兵力则为四万。在四川战场上,五路金军中只有完颜充所率的一路金军是用来对付程松的东军的,兵力只为一万;而其余四路金军是以三万人的兵力并力对付吴曦的西军。

四川宋军此时兵力约有七万余人,已经伤亡万余人(59)。然而,以四万攻七万,金军的进攻按一般作战原则讲,也实在太无理了。不过,金军对付吴曦,除了军事手段外,更注重策反手段。

金军对吴曦的策反,早在战争之初就已经开始了。战争初期,吴曦雄心勃勃,“有窥关、陇之志”。他在发动对金军事进攻的同时,还招诱金境边民叛金,并派遣间谍收买金军凤翔军士温昌,想利用温昌策动三虞侯军兵变,作为内应(由于温昌告变,吴曦此举未获成功)。然而,金章宗对吴氏与宋廷间的矛盾却洞若观火。他认为“韩侂胄忌曦威名,可以间诱致之。梁、益居宋上游”,如策反成功,“可以得志于宋”(60)。于是,他将策反吴曦一事摆到首位,亲自给吴曦写下了一封诏书。

在这封诏书中,金章宗巧舌如簧,极力挑拨吴曦与宋廷的矛盾,说吴玠吴璘捍卫四川建有大功,应当世代做四川的大帅,永久为蜀土的藩王;然而自古以来都是“威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卿家专制蜀汉,积有岁年,猜嫌既萌,进退维谷,代之而不受,召之而不赴”,己是骑虎难下了。金章宗用宋高宗杀岳飞的事情来警告吴曦,劝他要顺时因机,转祸为福,“建万世不朽之业”。最后,金章宗许诺:如果吴曦宋,“按兵闭境”,割据四川,以便让金军无西顾之忧、全力进攻江南,那金朝就按宋金第二次绍兴和议的条件,册封吴曦为帝。让他统治四川;如果吴曦宋后能顺长江而下,出兵帮助金军,那么,吴曦所占领的区域则全部归吴曦所有(61)

金章宗还特意为吴曦造了一枚刻有“蜀王之印”四字的金印(62),送给吴曦。

金章宗这道诏书,其中有“朕以分命虎臣,临江问罪,长驱并,飞渡有期”之语,可见是在九月,即金军转入全面反攻的前夕写成的。为了策反成功,他还特命时任蜀汉路安抚使、都大提举兵马事的完颜纲专门负责此事。当时,完颜纲正奉命前往叠州(今甘肃迭部)招抚羌族部落首领青宜可(63),接到诏书后,立即返身去了水洛城,查访吴氏族人,挑中了吴端。他将吴端任命为水洛城巡检使,派他从小路潜入宋境,带着金章宗的诏书和金印去见吴曦。

吴端入蜀的时间,史料上没有记载。但极有可能是在吴曦第二次进攻秦州失败以后,即十月间。吴曦听吴端说明来意后,尽管没有立即表态,但已悄然动心。为了遮人耳目,他诈称已杖毙吴端将吴端藏匿起来,还想再看看局势变化以决定去从。有人把这件事报告了程松,但程松却不相信,反笑其人发狂(64)

就在吴曦首鼠两端、举棋不定之时,金军对四川大规模的进攻开始了。据《金史》卷12《章宗四》记载:金军于十一月二十三日占领祐川城(在今甘肃岷县东南60里),二十四日攻克天水军(在今计肃礼县东北的盐关一带),二十五日攻克川、川等城(即今甘肃岷县至宕昌之间的理川和闾井两镇),二十八日攻克宕昌,二十九日攻克西和州,十二月六日攻克大潭县(旧城在今甘肃礼县南60里)和成州。《两朝纲目备要》卷9载:金军于十一月二十日攻克旧民岷州(即今甘肃岷县),踏白军统制王喜引兵逃遁;二十四日,金军围攻皂郊堡,不下,移屯天水县(即金方所说的天水军);二十八日,西和州失陷;十二月四日,成州失陷。

从宋金双方的记载看,除时间有些差异外,金军的进攻路线则是无疑义的。吴曦误将防御重点放在皂郊,认为金军必从秦州来犯,但金军却出奇制胜,仅以蒲察贞率万人向皂郊进攻以吸引宋军,而完颜纲、石抹仲温、完颜璘则率兵分由临潭、盐川、来远出师合击,从宋军防线的左侧迂回进攻,避实就虚,一下子就将宋军的防线撕破,占领成州,直逼河池。十二月四日晚,当成州失陷、吴曦设在河池的前线指挥部受到威胁之时,吴曦下令焚毁河池城,退守青野原,据险而守。

据岳珂《桯史》卷3《梓潼神应》记载,吴玠吴璘,乃至吴挺吴曦都信奉梓潼神,遇事都要向梓潼神祈祷,以求灵验。自从吴端到来后,吴曦在叛宋降金的问题上一直犹豫不决,陷入矛盾与痛苦之中,“神患昏扰,夜数跃起,寝中叱咤四顾,或终夕不得寝,意颇悔,欲但已”。其弟吴晛极力怂恿他降金称王,说:“这就好象骑上了虎背,难道能下得来吗?”于是,吴曦斋戒沐浴,请梓潼神指点迷津。一天晚上,吴曦梦见梓潼神坐在堂上,自己则穿着衣向梓潼神拜谒,把叛宋降金的打算告诉了梓潼神,并向梓潼神求教,让梓潼神告诉自己的寿命能有多长。梓潼神没有

  

回答,后来只说了一句:“蜀土已交付安丙矣。”吴曦醒后,大喜,认为大事必成。

梓潼神原为四川梓潼的一棵梓树神,在宋代地位突然显赫,成为主宰人们功名利禄的尊神,以至道教的文昌神都被称为梓潼帝君。岳珂的记载看似荒谬,但在迷信色彩的背后却反映了一些真实的东西。

吴曦退往青野原后,命令宋军扼守七方关,自己则从杀金坪退到鱼关。在鱼关,他召集了安丙、吴晛、徐景望、赵富、米修之、董镇等心腹之人商讨,决定利用宋金交战之机,依附金朝,割据四川自立,以免因兵败而受朝廷处罚,步江淮战场的败军之将郭倬、李汝翼、李爽等人的后尘。

在这里,安丙是个特殊人物。安丙字子文,四川广安人,宋孝宗淳熙年间中进士后,任大足县主簿、曲水县丞。吴挺任利州西路安抚使时,听说安丙很有才干,便聘请他做了自己的幕僚。其后,吴挺推荐他做了知新繁县。安丙为人深沉,胆略过人,雄心勃勃。知新繁县后,他历任知小溪县、通判隆庆府、知大安军等职,在救灾赈济方面有一定的建树。开禧北伐时,他曾反复提醒程松要警惕吴曦,但程松听不进去。吴曦对安丙印像不错,为了保证后勤供应,特意上奏朝廷,任命安丙为随军转运使。

在鱼关秘密会议上,安丙见吴曦决心已定,不敢提出反对意见,怕触怒吴曦,招来杀身之祸,便违心地赞同了吴曦的反叛计划。吴曦拟任命安丙为丞相,但安丙没有按受。其后,吴曦正式称王,任命安丙为中大夫、丞相长史、权行都省事。

吴曦与安丙、吴晛、徐景望、赵富、米修之、董镇等人合议后,于十二月七日派遣掌管机宜文字姚淮源与吴端同行,到金营奉表投降。与此同时,金军也加强了攻势,十一日攻陷了大散关,给程松的东军以沉重一击。

完颜纲随即派遣原京兆府录事张仔前往吴曦大营,接洽投降事宜。十二月十五日,张仔在置口与吴曦见了面。张仔请吴曦交出宋廷的任命状,以作为信物回报金廷。吴曦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并献出阶州,让金军驻防。十九日,完颜纲派遣太仓使马良显赵蜀,作为金方特使,代表金章宗册立吴曦为蜀王。二十日,吴曦从置口回到兴州。二十三日,吴曦派遣果州团练使郭澄、提举仙人关使任辛携带表章以及全蜀地图、吴氏谱碟赴金,进献金廷。

进攻四川的金军配合吴曦行动,在从七方关撤兵的同时,加紧了对程松东军的攻击。程松写信告急,请求吴曦发兵驰援。吴骗程松说:“凤州非用骑之地。汉中平衍,可骑以驱驰,当发三千骑往。”(65)

十二月二十七日吴曦在兴州召集幕僚开会,称“东南失守,车驾幸四明,今宜从权济事”(66),宣布降金称王。一些幕僚没有思想准备,大惊失色;一些幕僚则挺身而出,公开指责吴。王翼、杨骙之声色俱厉地说:“如此,则相公八十年忠孝门户,一朝扫地矣!”吴曦不为所动,冷冷地说:“吾意已决。”随即,他又在甲仗库召集军官开会,把刚对幕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禄、褚青、王喜、王大中等人带头表示拥护,军官们都称贺听命。于是,吴曦北向而拜,自称蜀王。榜四川。

在如何处置程松的问题上,吴曦是征求过部将意见的。《宋史》卷402《李好义传》记载:“会曦遣李贵追杀宣抚程松,贵语其徒曰:‘程宣抚朝廷重臣,不可杀。’”此事恐怕不实。大概当时有人主张杀掉程松,而遭到了李贵的反对。吴曦原本就是不想杀程松的。早在十二月二十日,他就已经公开散布了金方欲得关外四州而撤兵的消息,并写信暗示程松离开四川。

程松收到吴曦的信后,惊惶失措,不知所为。当时,兴元安抚使刘甲、提举茶马范仲壬曾邀约程松,想起兵诛杀吴。可程松害怕事泄取祸,随即告辞二人而去。这时,军中来报,称金军将到。兴元府的百姓吓得东奔西逃,城如沸。十二月二十九日,程松翻越米仓山逃跑,经阆中沿嘉陵江而下,抵达重庆。程松此时已身无分文,只好写信给吴曦,请求吴曦给他一笔路费,以便买舟而归。在信中,程松奴颜媚骨地称吴曦为蜀王。吴昧很高兴,立即派人给程松送去一个密封的匣子。程松一见,惊恐万状,以为匣装的是一口逼使自己自尽的剑,吓得拔腿而逃。使者追上他,强迫他打开一看,竟是满匣金宝。程松随即买了一条船,兼程出蜀。船过三峡后,程松不禁回头西望,掩面而:“吾今获保头颅矣!”

公元12O7年(宋宁宗开禧三年,金章宗泰和七年)正月三日吴曦任命徐景望为四川都转运使、褚青为左右军统制,领兵进入益昌(今四川昭化),夺取了四川总领所的仓库。四川总领刘崇之胆小怕事,徐景望一到,他就赶紧纳牌封印,拱手交权。五日,吴曦又派遣摧锋军统禄率兵1500人进驻万州(今四川万县),以控扼出入四川的长江咽喉要道。夔州路安抚使蒋某听从吴曦号令给归州(治今湖北秭归)官员下了命令,说:“蜀王已与大金议和,如大金有兵前来,本州不得迎敌。”(67)二月二十三日,禄派出一千人马分别把守塘等处险要,把防线推进到翟塘关一线,开单方面与南宋朝廷指秭归为界。

之所以采用从万州到夔州的缓慢推进办法,而不是一下子便直接控扼住三峡险要,是因为金州副都统彭辂的缘故。由于程松离蜀,吴曦得以顺利控制了兴元都统司的部队。夔州原属金州都统司的防区,吴曦派禄禧进驻万州,意在控制和急取彭辂。但彭辂屯军上津,见水路不通,便于正月二十五日率三百亲兵由陆路逃奔襄阳,不愿与吴曦同流合污。彭辂的逃离,使吴曦顺利地掌握了金州都统司的部队。于是,他便派禄、房大勋等人率兴州部队直接控扼门,扼守巫山得胜、罗护等寨。

与此同时,吴曦派遣部将利吉引导金军进入凤州,完成了关外四州的交割,与金方表定铁山为界。正月十八日吴曦将兴州改为兴德府,建立年号(年号不详),乘黄屋左,称臣于金,正式称王,张贴黄榜,布告四川。吴曦嫌金朝赐给的金印太小,便自铸了一枚涂金大印——-蜀国制敕之印;还设计出了王袍,分两种样式——“袍黄,领儗;袍、领儗黄”;宫号用共绢折角为四,文曰“出入殿门’”,把原四川安抚使的衙门作为行宫,并派董镇去成都修建宫殿,拟迁都成都。

利州东路安抚使刘甲得知吴曦反叛的情况后,急派两名士卒持告急信赶往临安告变。二月十三日,刘甲的告急信到了临安,通过参知政事李壁上达朝廷。早些时候,宋廷已风闻蜀中惊变,但韩侂胄却始终不信。刘甲的告变,不禁使宋廷举朝震骇,噤若寒蝉。韩侂胄一面召集官员紧急磋商对策,一面于二月十九日亲自给吴曦写了一封信。信文如下:

伏自正月十九日辱调云二字号钧之后,此月旦日尝附庚牌递上状,谅以呈达。多日不闻动止之详,正切瞻仰,急传闻不一,深以为。有如先世勋德之盛,中兴之功居第一,丈平日忠诚许国,侂胄所深知,度必无是理。钧意或以权宜割地,与之连合,姑为保全蜀之计?此非排难解纷之举。程枢既凡事背驰,已为敷陈,与之祠禄矣。万一虚传果或有之,更望深入钧虑。敌情难测,前事可见。若恩自上出,增光前烈,子孙之传,可与蜀山同其水久,岂不伟侂胄平昔荷知爱之厚,非他人之比,故冒昧言之。倘蒙开诺,望以首尾曲折来上,当即奏闻,继颁茅土之封,宠报。侂胄不任,至望(69)

宋宁宗也亲笔给吴曦写了一封御,与韩侂胄的信一同交发驿站,迅速递往四川。

与此同时,吴曦也将自己称王的诏书寄往临安,分送诸位权臣。韩侂胃集团的干将苏师旦被诛杀后,宋廷派人便从他家中搜出了吴曦的伪诏。相信当时韩侂胄等要人也同苏师旦一样是收到了吴曦伪诏的,只不过他们比苏师旦要狡猾一些,焚毁了罪证而已。

六、吴曦被

吴曦宋降金、割据四川称王后,迅速采取措施巩固政权。魏了翁在《上韩太师侂胄论逆曦事》中忧虑万分地说:“闻之道路,则曦之为谋日深,又非比。分遣偏,以守州郡之要剧者矣;渐易诸将之不附己者矣;增置百司,士之受伪命者日以多矣;轻徭薄赋,人之沾小惠者日以广矣。”(70)

吴曦采纳其弟、时任吴政权侍中兼司农卿吴晛的建议,收用蜀中名士以维系民心。一些地方官员,如知嘉定府蜀植、知眉州勾龙叔恭之流也纷纷迎拜吴曦诏书,接受吴嗜的任命,加入了吴曦政权。而一些南宋要员虽不与吴曦同流合污,但也没有勇气反抗。

吴曦反叛之初,曾派后军统制王钺、准备将赵观送信给利州东路安抚使刘甲,邀请刘甲参加吴曦政权,遭到刘甲拒绝。吴曦又派其弟吴去邀请刘甲相见,也被刘甲骂走。听到吴曦称王的消息后,刘甲便弃官而去。吴曦随即任命同母兄弟吴晓为集英殿修撰、知兴元府,充利州东路安抚使。

成都府路安抚使杨辅也是吴曦的死对头。据说,宋宁宗认为杨辅能诛杀吴曦,曾给杨辅下过密诏,任命他为宝阁学士、四川制置使,授予他随宜处置的权力。一些比较激进的文官,如刘光祖、李道传等人也希望杨辅能首倡大义,组织力量反抗吴。然而杨辅却表现得十分懦弱,认为自己不懂军事,而且成都等四川内地地区又无兵可用,拖延不决,只想一走了之。等吴曦派严进率领兵马进入成都后,杨辅更不敢动弹了。吴曦将杨辅调任知遂州府,杨辅不敢上任,将安抚使大印交给通判韩植,离官而去。

对这类采取不合作态度的官员,吴曦为减少麻烦,便下令宣布:凡家不在四川、或家在四川而愿意离开四川的官员,一概不加阻拦,听任离蜀。一时间,“东人有为元帅者、为奉使者、擢敉者、护者、详刑者皆方舟而去”(71),“舳舻往返相望”(72)

但是,一部分有气节的官员和士人,伽陈咸、李国、王、李道传、杨泰之、文俱、家子钦、李汝明、李庄、程公说、杨震仲、李寅仲等却采取自杀、发、装病等方法,誓死不同吴曦合作,进行消极反抗。

吴玠的子孙都对吴曦的行为十分反感,没有参与反叛。即便是吴璘的子孙,也有反对吴曦叛宋降金的。如吴挺异母兄吴扩之妻赵氏居在家,吴曦即蜀王之位后,写信召请这位伯母,想利用她南宋宗室的身份稳定局面,但赵氏却痛骂吴曦,不受召请。再如吴挺异母弟吴拭妇刘氏在得知吴曦降金称王后,日夜哭闹,一连三天,痛骂吴曦不止吴曦派人把她扶出家门,关上大门不许她再进门。为此,吴曦曾伤感地哀叹:“亲戚都背叛了我!”

不过,金王朝对吴曦政权倒是极为重视的。

泰和七年(1207)二月,吴曦的特使郭澄等人到达燕京,向金章宗进献谢恩表、誓表、贺全蜀归附表。金廷亲王百官称贺。金章宗给吴曦写了一封答诏,并赐予誓诏。郭澄临别朝辞之时,金章宗特意嘱咐郭澄,说:“汝主效顺,以全蜀归附,朕甚嘉之。然立国日浅,恐宋兵侵,人心不安,凡有当行事务已委宣抚完颜纲移文计议。或有紧急,即差人就去研究。大定间,汝主尝以事入见,今亦多岁。朕嘉汝主之义,怀想不忘,欲得其绘像,如见其面。今已遣使封册,回日附进。可以此意归汝主。”金章宗还任命同知临洮府事术虎高琪为封册使,翰林直士乔羽为副使,前往四川为吴曦正式举行册封仪式。为此,金章宗下诏叮咛术虎高琪:“卿以边在宣力,加之读书,蜀人识卿威名,勿以财贿动心,失大国体。检制随去奉职,勿有违生事。”(73)保护吴曦政权不受宋军的攻击,金章宗又下令让右副元帅完颜匡指挥金军攻击襄阳,以牵制长江中游的宋军。

由于金军大举南侵,夹江淮与宋军对峙,长江中下游的宋军自顾不暇,无法抽调兵力入蜀平叛,因此南宋朝廷眼看吴曦坐大,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出于无奈,韩侂胄集团只好采取策动吴曦政权内部反叛投诚的方法,以解决四川危机。

吴曦的四伯吴早在开禧元年就已被征调出川,任工部侍郎兼枢密都承旨、枢密行府参赞军马。当初,刘甲在报告吴曦之乱的信中,曾向南宋朝廷提出建议,说:“若遣吴以右职入川,(吴曦)即日可瓦解矣。”于是,宋廷“命吴以杂学士知鄂州,多赐告身、金钱,使诏谕诸军。为入蜀计”(74)。其后,宋廷又任命彭辂依旧担任金州副统制,前往鄂州,以招抚金州旧部(75)。甚至连曾任兴州副都统制的王大才、曾任兴元都统制的秦世辅都被朝廷一一启用,派到鄂州,充当招抚旧部的角色。然而,“金不退京西之师,是无力可以讨蜀”(76)。这确实是令宋廷束手无策的事情。

另外,宋廷还下密诏给杨辅、安丙,希望他们能举兵内应,并企图以重赏收买禄,以便顺利夺取门。策反安丙,是知镇江府宇文节的主意。节是宇文虚中之孙,其家为蜀中望族。他比较了解安丙,认为“安丙非附逆者,必能讨贼”。于是,宋廷密降帛书一封给安丙,劝诱安丙诛杀吴。帛书写道:

丙素推才具,有志事功。今闻曦谋不轨,尔为所谅以凶焰方张,恐重为蜀祸,放权且从之尔,岂一日忘君父者?如能图曦报国,以明本心,即当不次推赏,虽二府之崇亦无所。更宜审度机便,在成事,以副委属之(77)

实际上,南宋朝廷对四川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他们把诛杀吴曦的希望只寄托在上层人物身上。殊不知,早在吴曦反叛之初,一些来自军队中下层的军官和文职人中就已在暗中筹画暗杀吴曦的计划了。李好义和杨巨源就是其代表人物。

李好义出身于军人家庭,其祖李师中在南宋初年入伍,积官至忠州团练使;其父李定一曾任兴州中军统制。李好义弱冠从军,擅长骑射,曾以准备将的身份参加讨伐文州(治今甘肃文县)部的作战,立有战功。吴曦归蜀后,李好义任兴州都统司正将。吴曦降金称王后,李好义曾与其兄抱头痛哭,发誓要杀掉吴。于是,他在兴州都统司的部队中秘密串连,结交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军人,组成了一个秘密团体。吴曦亲卫军中的黄术、赵亮、吴政等人也加入了这个团体。

杨巨源属军队文职官员阶层,早年曾广泛涉猎诸子百家之书,并精于骑射,倜傥有大志,但他却命乖十,应进士不中,试武举又不中。后来,他被曾任知眉州的刘光祖推荐给时任四川总领的陈晔,当上了凤州堡子原的仓官。杨巨源有强烈的政治欲望。他喜欢驰骋射猎,倾财养土,在沿边的“中义”军士兵中有很高的威望。在吴曦归蜀后,杨巨源被陈晔任命为分差鱼关粮料院。陈晔被贬官后,杨巨源调任监兴州合江军仓,也被降职。

杨巨源和李好义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由于陈晔的缘故,杨巨源与吴曦有私怨,而李好义则没有个人恩怨。李好义想杀掉吴曦,纯属是出于对吴曦降金的愤怒。凭借这种特殊关系,杨巨源组建起了一个秘密集团。他集团中的成员主要由三部分人构成:一是自己出钱招募的民间义士;二是与吴曦有私怨的军人;三是一些文人。杨巨源集团吴曦所能构成的直接威胁自然不如李好义集团,然而其活动范围和政治能量却比李好义集团大得多。

杨巨源深知自己的资历和名望太浅,不足以在诛杀吴曦后号令四川,于是便通过自己的一位好友程梦锡去游说安丙,想把安丙争取过来领头主事。

程梦锡与安丙也是至交,无话不谈。当他向安丙谈了杨巨源他们的计划后,安丙大喜,急忙嘱托程梦锡约请杨巨源相见。

在安丙卧室里,安、杨二人举行了密谈。杨巨源首先质问安丙为何要做反贼的丞相长史。安丙痛哭流涕,向杨巨源做了解释,为自己洗刷了一番,并说:“目前兵将,我所知,不能奋起。必得豪杰,乃灭此贼。”安丙赞同杨巨源暗杀吴曦的计划,愿意领头主事,并指天发誓,说:“若此贼,虽死为忠鬼,夫复何恨!”杨巨源十分高兴,说:“非先生不足以主此事,非巨源不足以了此事。”由此,两人结为同盟。

与此同时,李好义等人也在暗中积极活动,寻找同盟者。李好义有一位妹夫,名叫君玉。君玉有一位好友李坤辰参加了杨巨源秘密团体。于是,君玉建议李好义去结识杨巨源,建立同盟。李好义派君玉去找李坤辰,联系与杨巨源会面,但同时又扣留了君玉的母亲做为人质,以防不测。然而,君玉和李坤辰却顺利地安排好了一切。

二月二十五曰,杨巨源与李好义见了面。杨巨源向李好义介绍了自己的行动计划,说:“吾与安长史议,以三月六日邀(吴)曦庙,合勇士刺之。”李好义认为吴曦出来谒见祖庙时,必然会布置警戒,而且他的警卫多达千人,很难下手,便向杨巨源提议,说:“闻(吴曦)熟食日祭东园,图之,此其时也。”杨巨源认为这个主意不错,赞成了李好义的计划。但李好义是个很精朋的人,提出必须见安丙,以确认真伪。杨巨源一口应承,与李好义约定:“吾今先为长史言之。来日伪宫,令长史问君先世是已。”

李好义回到家中,与其兄李好古商议,说:“今日人皆可杀(吴)曦,皆可为。曦死后,若无威望者镇抚,恐一变未息,一变复生。”两人反复斟酌,觉得安丙还是一个理想人选,便决定与杨巨源联合,拥戴安丙为首主事。

次日,李好义去吴曦宫中见安。对上暗号后,安丙对李好义说:“过去我与您父亲是同僚,杨省干(杨巨源)又夸奖您才略过人,我会马上委任您一个职位的。”安丙对李好义加盟十分高兴,曾对杨巨源说:“此人既来,断(吴)曦之臂矣!”(78)

杨巨源与李好义重新制定了暗杀吴曦的计划,决定诏诛杀吴。假诏书由君玉的同乡白子申拟写,继由君玉、杨巨源等人修改,加盖了合江仓的朱印,外人乍眼一看,倒还真皇帝的御宝一样。诏文曰:

干戈省躬,朕既昧圣贤之戒;虽犬马识其主,尔乃甘夷虏之臣。有常刑,罪在不赦!(79)

二月二十九日黎明,李好义率领八十余人摸到吴曦宫前。吴政率领一批护卫兵打开宫门,将他们放进宫中。李好义大喝:“奉朝廷密诏,安长史为宣抚,令我反贼,敢抗者夷其族!”杨巨源持诏乘马,装成朝廷使者紧随其后。吴曦的近千名护卫兵见状,皆弃挺而走,众人于是从宫殿东角的小门进入世美堂,冲向吴曦寝室。吴曦在睡梦中被室外的哄闹声惊醒,仓惶而起,露顶徒,打开寝室门,准备逃跑。殊不知,众人已经冲到门口。吴曦急忙缩了回去,返身关上门。冲在前面的军士李贵急忙上前撞门,将门闩撞断,带头冲进室内。吴曦绕室而逃,李贵追上去,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往他脸上刺了一刀。吴曦平时就有蛮力,负痛之下力量更大,他返身将李贵扑倒在地。李贵竟无法动弹。李好义急忙命令王换用斧头猛砍吴吴曦腰间被连砍两斧,双手失力,放开了李贵。李贵翻起身来,砍下了吴曦的头。

李好义率领众人捧着吴曦的头走出宫殿,派人驰报安。安丙来到后,以四川宣抚使的身份宣读假诏书,一面派人持吴曦首级抚定城中军民,一面派人逮捕吴曦的两个儿子和其叔父吴。弟弟吴、吴晛、以及死党姚淮源、李珪、郭仲、米修之、郭澄等,把他们全部当场处死(80)吴端从后阁被搜出后,也被当场杀死。徐景望、赵富、吴晓、董镇、郭荣、禄等人在各州郡也被分别逮捕后予以处死。吴曦的尸身被撕裂,头颅以及应干谋反物证被送往临安。

这场令南宋朝廷恐慌万状的“吴曦之乱”在短时间内竟出人意外地被迅速解决了。

吴曦政权在瞬间覆灭,对金王朝震动极大。金宣宗闻听这个噩耗,立即派使者前往陕西,责备完颜纲说:“曦之降,自当进据仙人关以制蜀命,且为曦重。既据关,复撤兵,使丙无所,是宜有今日也。”(81)无奈,金宣宗只得下诏追赠吴曦为太师,命德顺州刺史完颜思忠招魂,而葬于水洛吴氏墓地,并把吴曦族兄吴端之子指定为吴曦的儿子,以承继吴曦香火。然而,如果吴曦真有魂灵,那不论完颜思忠如何招魂,他那颗反叛的灵魂也是不敢回到吴氏墓地在吴玠身边安眠的。

开禧三年(1207)三月二十六日,南宋政府官员陆峻、字文节、卫、辛弃疾、史弥远等数人奉宋宁宗之命,合议对吴氏家族的处罚问题,由于意见分歧,众人最后以法律条文“未足以尽其罪”为由,上奏宋宁宗,“伏乞睿断施行”。

宋宁宗见群臣推,只好下诏宣判:

吴曦叛逆,族属悉合诛戮念其先世,不忍夷灭。除曦妻男并决重杖处死外,其男年十五以下并女反生子之妾并分送广远恶州军编管,内女已出嫁者免。亲兄弟有宜人除名勒停。应吴璘位下子孙,并移徙出蜀,分往湖广诸郡居住。吴玠位下子孙与免连坐,通主吴璘坟庙祭祀。令四川宣抚、制置司取见服属官职,照应施行闻奏。

五月二日,权四川宣抚使安丙上奏,要求对吴玠、吴、吴扩之妻赵氏(吴扩已死)、吴拭之妻刘氏(吴拭已死)、吴拯之孙(吴拯已死)等“五房”,“与原贷施行”。宋宁宗下诏赦免了赵氏和刘氏,但未赦免吴拯的小孙子。吴玠一系以及吴摠原来就已被赦免,宋廷对此没有异议。

九月十七日,安丙以端明殿学士、知州(吴曦之乱后,宋廷特意改兴州州)兼四川宣抚副使的身份再次上奏,要求朝廷对吴璘子孙从宽发落。他说:

吴璘位下诸房子孙,朝廷虽己降指挥,流徙湖广居住。缘其人皆富贵青梁之久,不辨菽麦,一出蜀口,必填沟壑。臣今仰体朝廷忠厚之意,欲将吴璘位下子孙田产,除吴、吴扩两房俱有子孙可以给付,吴拭妻刘氏见存无子孙俱与免籍没外,其余人皆痴庸病风之人,欲指挥免行流徙出蜀,止分送川府、夔州路州军居住,依归朝人体例,与计口支给癝粟,可自存。所有本分田产及诸房应关外四州田,并用招集民兵。止从宣抚司更各人与支给行钱三百费,令往夔州、川路州县任便居住。吴璘子孙免沟壑之患(82)

考虑到吴玠、吴璘抗金保蜀的勋功,也为了稳定吴曦之乱后的四川政局,宋宁宗经过反复斟酌后,同意了安丙的处理意见。至此,吴玠吴璘家族便退出了历史舞台,人们再也无从寻觅到他们后代的踪迹了。

 

 

注释:

(1)(19)《宋史》卷398《丘传》。

(2)(9)《宋史》卷392《赵汝愚传》。

(3)《止斋集》卷13《持服前武功大夫祁州团练使吴曦持授濠州团练使起复》。

(4)《宋会要辑稿·职官》七三之17。

(5)(41)《宋史》卷397《杨辅传》。

(6)叶适:《水心文集》卷17《王闻礼墓志铭》。

(7)(11)《宋史》卷391《留正传》。

(8)袁燮:《絜斋集》卷13《黄度行状》。

(10)(12)《宋史》卷402《张诏传》。

(13)罗大经:《鹤林玉露》卷7。

(14)周密:《齐东野语》卷3《绍熙内禅》。

(15)《宋会要辑稿·兵》二0之28。

(16)《宋会要辑稿·兵》二0之27。

(17)《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16《关外经量》。

(18)《宋史》卷400《游仲鸿传》。

(20)魏了翁:《鹤山集》卷18《应诏封事》。

(21)(27)(67)(72)(76)《鹤山集》卷32《上李参政(壁)论蜀事》。

(22)《两朝纲目备要》卷6。

(23)拙文;《南宋郭氏军事集团述论》,见《山西大学学报》1991年1期。

(24)樵臾:《庆元党禁》。

(25)《宋史》卷394《陈自强传》。

(26)《宋史》卷402《李好义传》。

(28)《宋史》卷416《余玠传》。

(29)《宋史》卷474《韩侂胄传》。

(30)《两朝纲目备要》卷4,庆元二年九月丁亥记事。

(31)《宋会要辑稿·职官》七四之12。

(32)岳珂:《桯史》卷12《金鲫鱼》。

(33)(34)(36)《两朝纲目备要》卷7,嘉泰元年七月己已记事

(35)(38)《两朝纲目备要》卷8,嘉泰三年八月戊申记事。

(37)《宋会要辑稿·刑法》六之46。

(40)《金史》卷61《交聘表中》。

(42)《宋会要辑稿·职官》七四之21至22。

(43)(46)(58)(74)《金史》卷12《章宗四》。

(44)(48)(52)(54)(56)(60)(81)《金史》卷98《完颜纲传》。

(45)(51)(53)《金史》卷93《完颜承裕传》。

(47)《金史》卷98《完颜纲传》作“王善”,《金史》卷12《章宗四》作“王喜”。今从《完颜纲传》。

(49)《金史》卷12《章宗四》、卷98《完颜纲传》、卷93《完颜承裕传》均称“吴曦兵五万”、“寇秦州”,明显夸大了吴曦的兵力。

(50)(73)《金史》卷106《术虎高琪传》。

(55)《金史》卷103《完颜阿邻传》。

(57)《两朝纲目备要》卷9,开禧二年秋七月记事。

(59)《两朝纲目备要》卷12,嘉定三年六月己卯记事。

(61)《金史》卷98《完颜纲传》载有这道诏书的全文,兹移录如下:“宋自仁失守,构窜岭表,位号称,偷生吴会,时则乃祖武安公玠捍御两川,武顺王璘有大勋,固宜世祚大帅,遂荒西土,长为藩辅,誓以河山,后裔纵有栾之,犹当十之。然威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自古如此,非止于今。卿家专制蜀汉,积有岁年,猜嫌既萌,进退维谷,代之而不受,召之而不赴,君臣之义已同路人,譬之破桐之叶不可以复合,骑虎之势不可以中下矣。此事流传,于朕听,每一思之,未尝不当叹息,而卿犹然自安。且卿自视翼赞之功孰与岳飞?飞之威名战功暴于南北,一旦见忌,遂被参夷之诛,可不畏哉?故智者顺时而动,明者因机而发,与其负高之勋见于人,惴惴然常惧不得保其首领,若顺时因机,转祸为福,建万世不朽之业哉!今赵扩昏受制强臣,比年以来顿违誓约,增屯军马,招纳叛亡。朕以生灵之故,未欲遂行讨伐,姑遣有司移文,复因来使宣,而乃不顾道理,愈肆凭陵刘我边陲,攻我城邑。是以忠臣扼腕,义士痛心,家与为仇,人百其勇,失道至此,虽欲不亡,得乎?朕以分命虎臣,临江问罪,长驱并,飞渡有期。此正豪杰分功之秋也。卿以英伟之资,处危疑之地,必能深识天命,洞见事机。若按兵闭境不为异同,使我师并力巢穴而无西顾之虞,则全蜀之地,卿所素有,当加册封,皇统册构故事。更能顺流东下,助力犄角,则施所指,尽以相付。天日在上,朕不食言。今送金一纽,至今领也。

(62)(68)叶绍翁:《四朝闻见录》(丙集)《逆曦伪服印》。

(63)《金史》卷98《完颜纲传》说完颜纲“次临江被诏”。当时,完颜纲正前往临洮的叠州招抚青宜可。“临江”即岷州所辖的临江寨(在今甘肃宕昌南20里)。《金史》卷12《章宗四》记载:泰和六年(1206)八月乙卯(六日),以羌酋青宜可为叠州副都总管。完颜纲赴叠州,应是带着这份任命去的。由此可见,完颜纲到达临江、也就是接到金章宗劝降吴曦诏书的时间应在九月。

(64)(65)《宋史》卷396《程松传》。

(66)(80)《宋史》卷475《吴曦传》。

(69)《两朝纲目备要》卷10,开禧三年二月已未记事。又,《四朝闻见录》(戊集)《考异》还录有韩侂胄《喻吴曦书稿》:“侂胄排群议,以节使能其忠。今公此举,侂胄何面目以见上与士大夫?是非节使负侂胄,乃侂胄负上与天下士大夫也。书至日、即宜舍逆从顺,反邪归正.闭三关以绝金,上伪于公朝。侂胄为奏之上,封节使以真王,犹可以天下士大夫之望,而胃庶几其有面目以见上与天下之士大夫矣。”但此系信稿,尚未发出。

(70)《鹤山集》卷32。

(71)《两朝纲目备要》卷10,开禧三年二月己亥记事。

(74)拙作:《吴玠吴璘家族考》,见《河北学刊》1990年2期。

(75)《宋会要辑稿·兵》二0之8。

(77)《宋史》卷402《安丙传》。

(78)以上部分据《宋史》卷402《杨巨源传》、卷475《吴曦传》、卷402李好义

、卷402《安丙传》、《两朝纲目备要》卷10诸书有关记叙综合写成。

(79)《鹤林玉露》卷7,《宋史》卷402《杨巨源传》。

(82)《宋会要辑稿·刑法》六之44至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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