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广东省廉江市徐村村,从明代开始就开始了陶瓷,营造了一个陶瓷盛世的时代,但随着国家在家乡兴修水库,这一切几乎成为了过去。现在留给人们的,只是九道残存的遗迹。
家乡,一个陶瓷盛世的远去
又是一个清明扫墓时节。微风过后,天地间便是凄凄沥沥,微雨蒙蒙。络绎不绝的人流把原本泥泞的山路,辗得烂泥成堆。脚步所向,发出吱吱的声响。雨水伴着烂泥溅得裤子黑一块,黄一块的,活象个泥匠。山坡上,被泥土掩埋的瓷片与瓦砾,在雨水的冲刷下,露出的尖尖角,被撞到了皮鞋端上,幸巧没有造成伤害。我俯身检起一块瓷片,用力敲下粘着的泥土,如丝的草根,如网的一般,缠绕在瓷片上,吮吸着瓷片的每一滴养料,每一粒水粒,慢慢地连成了一体。这里原是一座陶瓷厂,现在却是一片废墟。看到这种境况,一种莫名在深深地剌向心胸,眼框里闪动的泪花慢慢地摸湖了双眼。因为这里有着我童年的记忆,有我生命的起点。
由于家里贫寒,从小就跟着妈妈辗转在陶瓷厂那有限的天地里,终日与瓦泥、瓦匠打交道。这里没有儿童的欢笑,没有儿童集结的欢乐,终日与瓦匠们那忧郁的脸孔面面相照。为着一家大小的生计而劳累的妈妈,如一台永不磨损的机器,在那里不知疲倦的奔忙与运转着,我的家族香火,就是在她的牵扯了才有了发迹的今天。
那时我村共有9间陶瓷厂,在一条南北坐向的山涌上,各自占山为王,得以成为陶瓷厂安身立命之地。厂与厂之间,只有一、二里路相隔,举目可见。每当陶瓷窑炉生火时,那鸭咀状的窑尾排出滚滚向上的白色浓烟,如一个个白色的蘑菇,在向空中翻卷。有时甚至几间厂同时点火烧制产品。工厂间同一方向的烟球随风飘荡,在空中叠加在一起。我们经常爬到高高的山顶上观看,那翻滚向前的白色烟球,象仙女散花般地飘逸,象白马王子天马行空地飞舞,象雪花在空中慢慢地散去……。
那时为了生存,村里人纷纷离家而去,跑到广西与越南的边境的陶瓷厂,拜师从徒。学到一手技艺后,回到家乡便办起了陶瓷厂。从明朝开始,村里就盛行了这一产业,慢慢地9间陶瓷厂就在不同方位上立了起来。全村300多人的陶瓷工人,在这里开始了生命的延续,一个以陶瓷工艺为中心的产业化生产链,在这里落地生根,成为鼎沸一时的陶瓷村。陶瓷业的崛起,如磁力地吸引着人们的目光,慕名而来的人们络绎不绝地到这里拜师为徒,从而撑起了山区经济的一片天地。那时方园数十里陆陆续续办起的陶瓷厂,都是师出我村。
家乡的陶瓷厂,与传统家庭作坊的最大不同,一开始便以产业化生产作为最高起点。一般工厂,从事本职业的不少于30人。在那兵营式的生产车间里,外侧的每三、五米便开着一个门,门内的两侧各立着一个操作台。操作台、晒场、车间,以一条直线贯通,由个人操控。
那时候国内生产盛行大锅饭,但在这里盛行的 “四包”管理,成为百年不衰的老皇历(即:包工件,包晒干、包存放、包入窑),在各地大批管、卡、压的大潮下,这里却我行我素,保持着不变的队型。
操作台是一个用瓷泥烧成的筒式结构瓷品,内测的顶端中间,一个深红色的凹体园锥,光滑如镜。然后将一根坚硬如铁的木桩倒栽在地面上,把顶尖打磨得滑溜溜的,生产时磨台被套入到这木桩上。生产时只要用手轻轻地转动,操作台就飞快地旋转了起来。据说,这种生产工艺在中国已延续了上千年。
陶瓷生产在起步时,产品结构比较单一,基本是围绕厨具而进行。后来品系越来越多,开始进入人们生活的各个环节。那时,我国经济落后,人们没有钱添置家具,而陶瓷产品便以质高价廉而成为理想品。如厨具的煎、煲、炒、煮、炖、烹饪;家具的桌、椅、板、凳;储物的存粮、存衣、存水;死者的骨骼;水利,引水渠道,采用大小不等的瓦缸、瓦盆和瓦罐造成;人们住宿的围墙,利用瓦缸的次产品,以黄泥泥巴作为粘结物,围墙就建成了;人们居住的房屋瓦片,把瓦泥烧成水涵后,从中间切开,就成为理想的瓦料。可以说家乡的陶瓷产品,在家乡那方园百里的范围内无处不在,伴随着乡下人,走过了那个漫长而艰苦的岁月,创造了一个陶瓷盛世时代。
烧制产品是一个卧式隧道窑。家乡地处丘陵,所以在造窑时,通过带斜体的山坡,顺势挖出一条约60多公分深,三米宽的濠沟,采用砖块砌,卧式隧道窑就这样立了起来。窑炉内是一个个阶梯,拾级而上,作为待烧半成品的存放之用。窑炉的两侧,每一米对应地开着一个烧火孔,起火时对应的两边四个窑孔同时起火,由下至上逐级地燃烧。持产品达到一定质量后,才依次地往上轮换,连续两个日夜的产品烧制,使人们在高温下煎熬着,其耗费的燃料不在少数。
产品的燃制所需要的原材料是清一色的松枝。那时家乡的山岭生长的松树,满山遍野,密密麻麻。松树林纯属野生,没有管理权属。所以人们把松枝砍下后,略作暴晒,然后捆扎成一个园柱体,把一根竹木棒从中间穿过,人们在两个园柱体的中间挑着担行走形成了一条直线,从侧面看去,几乎看不到人的踪影。平日里,经常可以看到,上挑着松枝在山岗上行走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朝着陶瓷厂的方向直奔而去,从而成为家中柴米油盐酱的一条稳固经济来源。在经济困难的情况下,家乡的陶瓷厂照亮了乡间,造福了当地,成为东西两省边民的一道强力经济支柱。
陶瓷厂有一条行规,工龄满30年才能授徒,工作满两年转为正式工,有五年授徒经历的人,才有模具的制作权。大小煲、盆、碗、碟全采用模具做成。雕刻模具,是陶瓷生产中的重点工艺。它需要精耕细刻,尺寸得当。较大的盆、缸的制造,由于体型大,无法利用模具,则采用分段生产进行,待半干后,才延续地生产第二节段与第三节段。
陶瓷生产开发着陶瓷文化,而陶瓷文化又在开发着陶瓷生产。为了增加产品美感,开始时采用一种珠红色的粘土作胎制成一种釉。当产品干透状后,在产品的表面涂上一层釉,使产品经过高温烧制后,瓷面便呈现出一种深红色的釉面。从表面上看,如一面闪闪发光的镜子,发挥了保护与装饰的双重作用。随着社会生活的多样化,人们开始对品种的装饰性提出了要求。于是产品慢慢地出现了花纹的构图。如安放人体遗骨的缸,在缸口的沿边被绘制着一道铁环图;煲水的水煲绘制花鸟纹饰;大盆的边缘,绘制莲瓣纹等。陶瓷上图文设计的版式,许多可以追溯到秦始皇的年代。从而使产品显得更加大方、绚丽,体现出多彩的生活需求。可见科技在陶瓷生产中,开始崭露了头角。
那时厂里没有固定的销售队伍,没有产品广告,也没有职能部门。师傅们既是产品的制造者,又是产品的销售者,自己管理自己成为生产者的一种自然惯性。产品的销售,一方面由市民直接到厂购买,另一方面则由师傅趁着街日,挑担入市抡滩。村里的9间陶瓷厂,均分别在周边的圩镇上设立固定滩位,几乎占据当地圩市的一半份额。他们用产品围起一个园型的场,川流不熄的客人可在前面开出的一个缺口,入里挑选产品。由于周边集市很少有同类产品,所以家乡的陶瓷产品便成为当地叫响的名牌。
村上那300多人的浩瓷产业大军,几乎是雄性堆砌的地方,但我妈却是一个特别。战乱时,我妈随着父辈逃到越南求生。生活的本能,十多岁时,妈妈便辗转于中越边界,中方的一侧拜师学艺,从而进入了陶瓷这个行业。她身高约1.64米,体质协调均称。从我懂事的那时起,妈妈几乎成为我做人的偶像。她能干,体质好,以善待人,因此十里、八里,都有妈妈的深交。使我家的家族香火得到了延续。妈妈在企业里主要是从事盆、煲类的产品,没有授徒的权利。因为行规不允,妈妈似乎受到了不公。
1963年家乡因兴修水库而成为移民。那时村民有的跟着感情走,而成为他乡的乡民,有的则听天由命,由国家安排进入了农场,成为相对稳定的职业。家乡的变迁,同时也宣告一个陶瓷盛世时代的结束,那九条陶瓷厂的遗址,从不同的方位上永久地躺在家乡这一方水土上,成为千百年后出土文物的见证。那个曾经创造陶瓷盛世时代的陶瓷产业大军,也因此重新寻觅着自己生活的归缩。
家乡的陶瓷业满足了那个经济和文化处于落后的时代,造就了家庭用品的鼎盛时期。尽管现代人出于保健与安全的考虑,对陶瓷产品的渴望回暧。但家乡陶瓷业的再生已是不可能。因为一代人的离去,同时带走了那个时代的音符,除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勇敢地创造新的历史。九间陶瓷厂以九个遗迹永恒地奉献给村的历史,成为村发展的一个永恒的记忆。
再见吧!家乡那个陶瓷盛世时代!我们将不断地从这一废墟中勾起对从前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