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溪赤子——读郑为官的散文
卓中坚
“一江建溪,半生余爱,风吹过,添几笔涟漪,荡漾悠然,圈出烦愁千种;滩濑过处,几朵浪花,以至涌起涛浪......”(《佶 屈》)
这是在郑为官的笔下——建溪,永远充满了勃勃生机和无限情趣,永远是看不厌、爱不够,令人梦绕魂牵的情人。
在他的散文里,常常描述建溪,这条古老的河流,汇集了闽北山区崇山峻岭的的山灵地气,滋养了两岸丰饶庄稼和生活在这里的勤劳人民。她流过建瓯古城,留给建瓯以取之不尽的大地母亲的乳汁,又滔滔不绝顺流而下,汇入闽江,成为闽江的最重要的源头。《遥远的河》等一系列文章中,他描述了很早以前,闽北山区交通闭塞,一条建溪,成了沟通山区与城市的经济和生活的纽带。山里人把他们的木材、笋干、香菇、茶叶沿着建溪、闽江,带给福州城,再从福州捎回布匹、洋油、文化用品和先进的工艺,闽地生活才交流起来。作为两地交流的主角,是他的父辈们,那些常年水上劳作,在往来建瓯福州的建溪、闽江上,撑篙、划桨、拉纤的船工。
他的散文细细述说父辈们与建溪的关系。早年,这一批被称为“曲蹄仔”的福州人,为了讨生活,从闽江逆流而上,进入建溪流域,抵达建瓯城,在建瓯水西这个叫“放生池”的岸边住下来。他们还不能立马融入当地,他们还得在水上过日子,捉鱼虾、放棑、船运。一条木船,一条用木桨和竹篙划撑的小木船就是全部家当,只不过夜里可以在水西沿河岸边搭起的窝棚里歇息。他们的后代在这里出生、长大,也在建溪里,像鱼一样嬉戏,在岸边度过贫穷而欢乐的童年(见《浴河建溪》、《童年趣玩》等)。
他以一个孩童的眼光目睹父辈们的水上劳作:
“儿女们被弥漫进船篷有些呛人的烟雾,和着大人吆喝般的声音,纷纷起床,麻利地卷起被褥塞到船蓬的一角,船主则大嗓门地吩咐儿子:到岸上解开绳缆去!蜷缩瑟瑟的半大孩子赶紧沿着船帮,踩着霜滑,晃晃地走向船头,再跳上岸,上码头,熟练地解缆、收缆、回船……其他的孩子则知自己该做的,挂桨的挂桨,收蓬的收蓬去。随即,船主一声粗犷的福州话吆喝:开船啦!”(《遥远的河》)
几十年过去,沧海桑田,他早已不是那个只着裤衩在建溪里摸鱼拾螺的“曲蹄仔”,如今,更像一个儒雅斯文的老师,声情并茂的在讲台上讲述建溪,讲述建溪上的往事。他说:
“建溪河、舟船、船民是紧紧联系在一块的,好似谁也离不开谁。建溪河以及大大小小的源流则承载着这些船,使之穿行于之上;船民吃住生活都在船上。建溪河少不了舟船,舟船少不了船民,船民不能没有建溪河,他们就这样构筑了建溪水运一段曾经辉煌的历史。”(《遥远的河》)
他还在讲着,“在三江汇处,河流逶逶迤迤如彩练般,又恰似一轴神韵飘逸的霓裳风舞水墨画。岸西是一湾带水,两里多长既平坦又宽阔的鹅卵石激流险涞,远远望去,宽阔寂寥,一片迷迷蒙蒙”,就连河滩上的卵石也极具感情特点,“吹过的河风,把我从无边的思绪里拉出,俯下身去,捡拾起一块卵石,我如是想:经历过无数次河水冲刷洗礼的卵石,它既不怕冬日一番寒彻骨,亦不畏夏日炙热的滚烫,仍可保持着最无比的刚硬与坚强;而无论河水将它往哪搬运、堆积挤揉,置身在何处,依旧岁月情怀,默默承载;更不惧河水、流沙经年累月地冲刷磨蚀万千回,它也总是笑傲天下,并敞开心怀,笃守那一份庄严的质朴,并闪耀出一道独特的亮光!”(《迷失在那弯...》)
他还讲述自己在将近成年之际随父亲在建溪和闽江上的一段捎棑经历,充满艰辛冒险的这段经历持续了半年。在《闽江放棑》》中,他这样描述,“但见前方江水一片泛白,翻腾的江水漾开占据着整个水道,犹如江底有大水柱往水面上喷发,还未眨眼工夫,江水又化为一群惊马,奔泄而下,其声轰鸣沉闷,排筏在浪涛中跌宕起伏,先是高扬跃起升空,马上又低头猛扎水里,俯冲而下的排节因惯性冲力挤压前节,发出“嘎嘎吱吱”的声响,排中人随排上下如燕穿一般掠过江面。”
他写道,“那段经历,练就了我与困难斗争的勇气和胆识,从中受益匪浅”,那“激越悲壮、雄浑豪放与震撼人心的画卷,永远深深地烙进我的记忆,伴随我终身。”
更多的时候,建溪给他的是多姿多彩的,他这样描绘,“太阳下到山后,只剩一抹的光影,射向天穹几朵稀疏的云彩,幻出既柔和又隐约的弱光,倒映着清清的小河。石蕴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水中山影被波纹冲淡几许,失去了它的层次错落和清晰轮廓,水面漂浮而过的,只是些银杏叶儿,偶尔转动或粘合或分离的水泡沫。”(《小河撩起月色的波纹》)
讲述或描绘之余,他又会伫立建溪畔喃喃自语,独自抒发情怀,他的爱,倾诉对建溪的一往情深。“时光薄浪,岁月痕辙像沙滩脚步,轻弹一抹,平复到千年前的蛮荒。迷离的风,吹起她的长发,那一季,只为带走她莞尔里甜纯可爱的颜容。装饰起梦的海,却是浪依旧,人已老,面目衰去......”(《心香不用绽放》)。像《幽幽情怀》、《春风婉约轻叩扉》、《秋风吹动那抹红色的衣角儿》、《心香不用绽放》等篇章,能说仅仅是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我看还是对建溪的爱,那份执着,那份缠绵,那份细腻,那些读了让人心颤的文字。他说:“阴柔的河水,温吞慢缓,既不因眼前急骤变化的天气,物喜物悲,而失去她矜持的质本,更不会因乌云雨雾,让水温即刻随空气变化降到冰点凉凉”(《寂寂青绿》),多么淡定从容!这既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情怀。
郑为官笔下的建溪,有激流险滩,也有清澈如镜,更多的是一种包容,不论是谁来到这里,只要有善良的心和勤劳的手,她就会给你以回报。尽管在童年的回忆里不乏贫穷、劳苦,但他在这些林林种种的散文中从没有埋怨或厌恶,相反,他总是感到建溪给了父辈们生存的条件,也给了他取之不尽的精神营养,那就是积极向上、拼搏的精神和感恩的情怀。
对建溪的依依深情他还以对父母的敬爱来表达。父辈是终生在建溪上搏击风浪的“曲蹄”,他写下对父母的爱,在《父母留给我们的点滴财富》、《简记母亲二三事》、《父亲忌日》等篇中,都有深切的回忆,《最后的花生》把这种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的勤劳、勇敢和善良,是与常年相伴相守的建溪分不开的,并留给他同样优秀的品质。与其说他在怀念那故去的慈爱的父母,不如说是在尊敬这条河,这条“遥远的河”,父母就是建溪的灵魂,建溪也是父母的化身,父母与建溪合而为一,是他的情感所依,感谢着、感恩着、热爱着、崇敬着,并影响着他的过去、现在以及将来。
甚至,他把这种情感要移植到下一代,儿子大学即将毕业了,他说:“我想,它虽不会长成参天大树,却因它植根于大地而获得光芒和永生。”(《风信花儿静悄悄的开》)
郑为官是如此深情的面对建溪、迷恋建溪,不论他是福州“曲蹄”的后代,还是建溪养育了他,他的轻柔多情,他的痴迷依恋,令人感叹!这很难用家乡的观念来理解。他在《福州,久违的家乡》中企图寻找祖辈们生活的痕迹,所见所闻,不仅人非,物也非了,那只是“一座经济繁荣、科教发达、设施完善、环境优美的现代城市”而已了。其实,何处是故乡?生养我们的就是故乡。
前几天读到麦子的《晚景》,她说,“谁不想终老故乡?这是人类经过长时间思考所建立起来的对故乡的信任。而我们是一群无田可耕、无居可隐,无乡可还之人,我们只有一心向前,寻找一条没有归途的路......”那么,我们“从哪里来”的问题何为重要?我们仅是存在着,前行着,感动着。否则,在建溪水流过的地方,又有谁能对她如此一往情深?
深情的讲述,深情的抒发,对这条河,甚至对这河的流域,那些山山水水间的人和物,以及古老历史的遗存,郑为官以他殷殷的深情在表达着。《初识石塔红杜鹃》把闽北山间的景色描绘得如此美丽。《木廊桥》洋洋洒洒、纵横今古,把小溪间横跨的木桥写出磅然气势,他这样写道:
“它静默在崇山峻岭之中,仰挽高天流云,俯视溪涧清波,睨霁月而凝冷,吐烟霞而聚秀。无市嚣之扰攮,凭雨打风吹去,任时光之浪淘尽,一桥横架,空余模糊丹青墨痕”
在这里,类骈文的文字把古色古香的木廊桥楞写得情意饱满。在《记忆中的舟歌》中,他写建溪沿岸送瘟神的民俗,文章中探根溯源,描述舟歌的展现形式,以及民间流传至今的可采访到的内容。他把建溪做为背景,极力描写这民俗所表现的虔诚,末了,他说,“有了敬畏才会虔诚”!真是一语中的。那么,这敬畏来自哪里?我想,都源于他对建溪的丰沛情感。
因为建溪水悠悠的流淌在他的血管里,供给他智慧、勇气和深情。【写于2014.03.09】
注:“曲蹄”,福州话,意为船上人。
郑为官,福建省建瓯市吴氏联谊会顾问,现为建瓯市公安局民警,他的散文集中见新浪“片儿井”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