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 古 另 类 一 书 生
――浅议施耐庵笔下的吴学究形象
在我国有这样一句俗语: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自然是针对我国古代而言的,虽不说就是一条真理,但至少大体上还是被人们所接受的。当然,那些金榜高中,位及人臣的幸运儿自然另当别论,我想,当初发明这句俗语的前辈一定指的是那些落第的大多数吧?只有这部分倒霉鬼,才符合人们头脑里“百无一用”的形象。可不是嘛,古代科举制度召唤下的芸芸学子们,抱着“学成一身艺,售与帝王家”的信念,成天埋头在那些忠孝礼义、伦理纲常之类的故纸堆里寻找着“黄金屋”和“颜如玉”,由于这些理论非但不能教给人们求生的技能,而且还属于很束缚人个性的一类,一旦考试失利,国家是不会因为你比一般老百姓懂得更多“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而给你安排工作的,而他们自己又缺乏谋生的手段和本领,同时又被自己所学的理论缚着了手脚而不敢乱来,即使穷得衣不蔽体,食不裹腹,也只有去“诗云子曰”里寻找一些只言片语来安慰自己,这也就是那些落第书生们的生活,往往比普通的渔人樵子,贩夫走卒更为潦倒和凄惨的原因。
同时也是我们经常在那些才子佳人小说和戏曲上看到的情景。而这这方面最为典型的例子,大约要算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了。这些落魄文人,虽然在“德”上略可称道,但其人格却是病态的,畸形的。尽管他们也值得同情,却不值得学习和效仿,因为人生来不是要为了让别人同情的,而是需要健康发展,并逐渐走向自我实现的,唯有能最大限度地提供和促进这种可能性的社会,才算得上是和谐社会,理想社会。如果一个社会或一种理论为了部分人的利益而不断制造出这种畸形的病态人格,那就说明这种社会或理论是需要完善,改造甚至反叛的。那么,在我国古代的知识分子中是否有游离于传统的科举仕途之外而将自己的一身所学发挥到极致,从而摆脱了人格的病态发展而走向(或几乎走向)“自我实现”的典型人物呢?那自然也是有的,虽然他们有如凤毛麟角,但无论是在文人墨客和江湖草莽中都可寻觅到他们的身影,而这其中最为突出的例子,以笔者之见,当数施耐庵笔下的另类书生——梁山泊军师智多星吴用。
关于吴用的出身来历,作者并没有作过多的说明和交代,只知道他在聚义之前一直在荒野草泽间教几个蒙童,混一碗饭吃,至于他是科考落第(像王伦那样)或者根本就不屑于参加科考,才不被当局所用的,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他毫无异议当属于“书生”的范畴,而从他以后所表现出来的才智、胆略、气魄和胸怀来看,绝对可称得上是超一流的顶尖人才,就算落魄江湖,也丝毫不见传统腐儒那种人格上的“阳萎”,而始终是一个充满自信,敢作敢为的大丈夫。在他出场时,作者形容他“似秀才打扮”,“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并用了一首《临江仙》词来赞他:“万卷诗书曾读过,平生机巧心灵,六韬三略究来精。胸中藏战将,腹内隐雄兵。谋略敢欺诸葛亮,陈平岂敌才能,略施小计鬼神惊。名称吴学究,人号智多星。”
当刘唐来约晁盖劫“生辰纲”时,晁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找吴用商量,作为草莽豪杰的晁盖,敢将如此灭九族的勾当问计于一书生,足见吴用并非那种“君子固穷”之类的酸腐文人,他不仅和晁盖的“此等不义之财,取之何碍”之论一拍即合,而且在人员的布置,环节的安排上都作了精心的设计。特别是他在说三阮撞筹时和智取生辰纲的细节操作上更是滴水不漏,令人拍案叫绝。虽说后来终归败露,却反倒促成了一段更大的事业。其实,早在举事之初,吴用就已经看好了上梁山泊这一条退路的了,要不然就算有宋江提前报信,他们也难免成为瓮中之鳖而被官军一网打尽。
至于在梁山泊的峥嵘岁月中吴所施展的种种克敌致胜的奇谋妙计,诸如火并王伦,大闹江州,三打祝家庄,荡平曾头市,大破连环马,智赚玉麒麟等等,无不令人叹为观止,我想凡是通读过《水浒传》的人对这些经典情节都是记忆犹新的,我也不想在这里赘言,我想要强调的是吴用和一般传统文人的根本区别,那就是他对功名利禄的藐视以及面对朝廷大员强兵压境所表现出来的那一份轻蔑和从容。
众所周知,梁山老大宋江哥哥从来就不是真心造反,逼不得以做了头把交椅后,一心指望着朝廷招安。按理说,像吴用这般的文人学士,此番正是投靠朝廷,为自己博个“封妻荫子”的最佳良机,理当大力协助宋江大哥才是,然而从作品中透露的蛛丝马迹来看,在招安这一件事情上,他不仅没有真心协助宋江,反而处处暗中作梗,只不过碍于一个“义”字,没有公开反对罢了。当太尉陈宗善带着蔡京府里的张干办的高俅府里的李虞候以及朝廷御赐佳酿第一次来梁山招安时,尽管这一干人耀武扬威,吆三喝四,觑得梁山好汉如无物,宋江却依然乐得屁颠屁颠的,按捺不住兴奋地对众人说道:“我们受了招安,得为国家臣子,不柱吃了许多磨难,今日方成正果。”哪知却被吴用当头一瓢冷水道:“论吴某的意,这番必然招安不成。纵使招安,也看得俺们如草芥。等这厮引将大军来,到教他着些毒手,杀得他人亡马倒,梦里也怕。那时方受招安,才有些气度。”
以一芥书生说出如此一番话来,何曾把蔡京高俅这一班众人畏之如虎的烂污官放在眼里?后来众兄弟漏船放水,调换御酒,乃至扯诏打人,惊得陈太尉一干人马屁滚尿流,一个个抱头鼠窜而去,搅了宋老大的头等好事,这其中何曾没有吴用的暗中指使?及至宋江抱怨众人,吴用却又发话道:“哥哥你休执迷,招安须自有日。如何怪得众弟兄们发怒,朝廷忒不将人为念。如今闲话都打叠起,兄长且传将令,马军拴束马匹,步军安排军器,水军整顿船只。早晚必有大军前来征讨,一两阵杀得他人亡马倒,片甲不回,梦着也怕,那时却再商量。”
果不其然,陈太尉回去以后,童贯高俅几次三番亲率大军前来征讨,皆被吴学究定计杀得“人亡马倒,片甲不回”,若不是宋江极力成全,只怕早就把小命报销在梁山泊了。虽说后来终于受了招安,并为朝廷立下大功,但吴用深谙那一班奸臣脏官的嘴脸,和手下一帮热血兄弟皆有去意。当李俊,二张,三阮等水军头领背着宋江来找吴用商量重新杀回梁山泊时,吴用此时却依然被“义”字缚住了手脚,不肯承头举事,不过他还是拿话试探了宋江的:“仁兄往常千自在,百自在,众多弟兄亦多快活。今来受了招安,为国家臣子,不想倒受拘束,不能作任用。弟兄们都有怨心。”后见宋江当众说道:“你们众人,若嫌拘束,但有异心,先当斩我首级,然后你们自去行事;不然,吾亦无颜居世,必当自刎而死,一任你们处为!”于是方才作罢。及至在后来征计方腊的过程中弟兄们死得七零八落,最后竟连宋江哥哥也被奸臣害死,吴用方感万念俱灰,与花荣双双自缢于宋江坟前。
一场轰轰烈烈的自救运动最终以灰飞烟灭告终,其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在此我不想作过多的评论,我想要说明的是,我国古代的书生,即使不走科举仕途,也并非真的“百无一用”,一旦他们摆脱了那些假仁义伪道德的束缚,敢于放开手脚为自己的命运奋勇抗争,其能量也是相当惊人的。我想,作为草泽才子的施耐庵,大约也是有感于此,方才给与自己身份大抵相当的笔下人物取了“吴用”这样一个喻意深刻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