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旧二胡
一把旧二胡,还能不能拉出当年那样婉转多情、舒缓柔嫩的曲调?那个叫华林的中年人问自己。
他望着墙上挂了差不多二十多年的二胡,二十年来,这把二胡他仿佛得了失语症,静静地,不说一句话——不哼一个音符。就像他的生活,二十年来,他没有过什么特别的旋律。他的经历就像是一把挂在墙上的二胡。
他在想,一把二胡他可能永远也不能预料自己的生活,就像我不能预料自己的生活一样。二十年前,他靠一把二胡,过独立生活,尔后征服自己现在的妻子。那时,她可是知青队里最动人的道风景。他用一曲又一曲二胡曲,终于征服了她。在许多人看来,他实在太幸运了。他自己也觉得是这样。是啊,一个那么年轻、端庄可人的女子,下定了决定跟他,并且,完全听从于他的意愿,到了一个平淡无奇的地方来工作。二十年来,他尽心尽力地把自己的丈夫当作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来对待。然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觉得生活真是乏味得要命。望一眼墙上的二胡,他觉得自己已经忘了那是什么东西。二十年来,妻子竟然从没有要求他再拉一支曲子来听一听,即使是在两个人最高兴的时候,最无聊的时候。他想不起来,妻子也没有说。
他几乎不再相信生活会有什么让他觉得有意义,有变化的东西出现。单位里换了一任又一任领导,也有早就熟了的,别的科室的科长、所长什么的,新调进来的干警和他们刚来时一样傻乎乎的,胸怀全局,放眼全县,集资买的房子是过去别人住过的……还有什么呢?他已经开始用一种娴熟的技巧进行写短文,虽然年年都照旧退回来,可是,那里有什么让他激动的吗?他想不出,也不敢想。
他甚至都有点想不起上次是怎么认识那个女子的了。
后来,她写来了信,然后是第二封、第三封。这时,他的眼前才好像突然出现了一道阳光——慢慢地,他记起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来了。
他想,自己应该写封信给人家。于是,他就这样做了,在信中,他以一个阅历丰富又略带点感伤的中年人的口吻,对那女子的才气表示了认同,并向她的青春表示钦佩。他说:青春比鸟还自由。
女子的信便像雪片一样飞来。
终于有一天,女子说,要来他所在的单位看他。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和现在的妻子第一次约会时的情景。那时,自己是抱了一把二胡去的。他们在月光下轻轻地拥在一起,然后,他就拉起了动人的曲子。那个晚上,他的手指像是中了魔一样,灵巧得有如一只自由的鸟儿,他一直把当时的女子带进了云端。等她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她已经属于他人。
明天,就在明天,另一个女子就会来了。
这个晚上,华林望着挂在墙上二十多年不语的旧二胡,迟迟不能回答自己。
他问自己,我生活是不是出现了一点亮光?
对!
他不能回避,就在那个女子在电话里说要来看他的时候,他的心忽然就起了波澜。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开始注意和在乎别人了。这就是变化。
他望了眼熟睡中的妻子,终于悄悄起身,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摘下旧二胡,端在手里,他迟迟不敢动手,就那么看着:你会为我承载什么?
“怎么,有什么事吗?”
是妻子。
“你怎么……怎么起来了。”他有点慌乱,“没有什么大事。这两天写了篇论文,就想起过去的事儿来了,忍不住,就拿下来看看。……”
这个叫华林的中年男子,在半夜里对自己的妻子说。
妻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后,“我以为你不记得过去了呢”说完,就把嘴伸过来,压在他嘴上。
有一种熟悉的感受,穿过漫漫二十年长路,回到华林的身体里。
……妻子取来一块布,细心地擦去了旧二胡上的灰尘。
华林试了一下,弦儿是松的,他调了调,手指在上面轻轻滑过。
这时,他听到一陈清脆的河水流动的声音,看到一片雪白的月光……
(吴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