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五七三十五,望儿来救苦。
母亲昨夜托梦给我,说她在天堂过得不是很好。我梦见了母亲,望着她慈爱的面容,就好像母亲一刻也没有离开我们。特别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望着我一眨不眨,我不知道母亲那时是回光返照,我不知道母亲那时是向我诉说永别的痛苦,我不知道母亲那时是向我求救,我不知道那时母亲是在说,儿呀,你要好好活着。母亲眼睛里有求死的怨恨,也有求生的渴望。在那双期望怨恨愤怒痛苦交织的眼睛里,活生生写着两个字:求生!
一生泪眼常流,穷苦难言,慈母般般如子愿;两月病魔作祟,折磨受尽,痴儿事事痛娘心。
父亲写了一副挽联,写得我们的心都痛了。母亲从起病,到离开人世,只有两个月。人生的山体突然倒塌,我们这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儿女们有点不知所措。9月17日早晨,父亲从市内突然来到我家。我搬到乡下,手机被偷,和家人失去了联系。82岁的老父说母亲病重,不行了,快去见最后一面。
我慌里慌张地和父亲出了门,到公路旁等车。妻和儿子也赶来了,妻子拦了一辆的士,一车赶到中心医院。母亲住在16楼,神经内科。16楼是最高一层,离蓝天很近,离大地很远。我的眼泪不由流了下来。
母亲的脸色蜡黄,眼睛努力地睁着,但还是睁不开。呼吸很粗,好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母亲看到我们,眼睛忽地亮了,脸色好了许多。
母亲说她要见乡下的老二想见乡下的老三,我知道母亲想见他们的原因。前些时村里人说老二的脚被蛇咬了,不知好了没有,母亲不放心。听说老三家喜得孙子,母亲也要高兴高兴。
我去了乡下,把老二老三叫来了。母亲见了老二,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老二的脚完全好了,母亲叫老二把脚给她看,看蛇咬的是什么位置,当时危不危险。接着就问老三的孙子长得怎么样,生下来几斤重,有没有奶吃,办了几桌酒。唯独不说自己的病重。那时,母亲还没有渡过危险期,还在死亡线上挣扎,可她心中只有儿女,她关心身边每一个人。母亲听到别的病房有人在大声呻吟,就跟我们说,那人痛死了,快去帮她叫医生。母亲这一生,勤劳善良宽厚,心中只有别人,从来没有自己。
从我记事起,母亲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我们家亲戚多,二哥在乡下,奶奶也在乡下,而且不在同一个村子。姥姥家也在乡下,三年自然灾害,没粮吃,有钱也买不到吃的,几十口人都望着母亲。母亲拼了,吃苦的事她做,重活她抢着做,百来斤的水泥板,她带头抬。
累了一天的母亲回到家一刻不能休息,她要洗全家人的衣服。那时没有自来水,要到南湖去洗,母亲提着竹篮到湖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有月亮的时候要好一点,能看见湖水,没有月亮的时候,湖面上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
母亲没日没夜地干,是为了多赚钱。老二要钱读书,老三也要钱读书,奶奶想吃好一点的东西,姥姥要钱过日子。每当我们报名的时候,母亲几天几夜睡不着觉,算来算去,还有个大缺口。为了我们上学,母亲偷偷去医院卖血,对家人却守口如瓶。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相继成家,可我们这些无用的儿女,一刻也没有离开父母,住母亲的房子,吃母亲的饭。正房我们住,母亲长年住在客厅,可她没有一句怨言。冷了,自己拼一块布挂起来挡风。热了,把布取下来洗干净,来年再用。母亲直到死的时候,她那双勤劳的双手一刻也没有停过,她洗衣服,拖地,洗碗,扫楼梯,从一楼扫到五楼,帮别人收晒衣服,帮别人倒垃圾……
母亲去世一个多月了,可她永远活在我们儿女心中。二哥说,他走到厨房看到菜刀、电饭煲,就看见了母亲,这些都是母亲买的。走到房间,看到窗帘,也看到母亲,窗帘也是母亲买的。不管走到哪里,我们都能看到母亲,因为,家常日用的东西,没有一件不是母亲置办的。那年我加入省作协,母亲高兴得一夜没有睡觉,母亲说我是个有用的孩子,她从胸口衣袋里摸出带有体温的200元钱,执意替我交会费。
母亲老是这样跟我们说,别人给你的好处千万不能忘记,你给别人的好处可以忘记。这就是我的母亲的一生。她去世前,她叫父亲把邻居的钱退给邻居,她说人家也困难,不能要人家用钱。否则,她死了也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