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衙前围村吴氏祖先的追寻(五)

张瑞威

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

(五) 祖先事迹与土地发展的关系

 　　我们已不清楚吴渭池在甚么环境下将宋帝昺的故事附会到衙前围村的历史上面，但作为乡长，吴渭池与吴九所面对的问题有一点是非常相似的，就是在市区重建下衙前围村的改变。吴渭池在任乡长期间，香港政府要收回吴氏宗祠的土地，吴渭池为了这个事件，多番与本地官员交涉，甚至上访广州向曾生市长和陈郁省长寻求支持。（26）

 　　吴九乡长将宋帝昺与衙前围拉上关系，则正是这条古老围村面临全面拆卸危机的时候。1994年，香港古物古迹咨询委员会经过详细勘察后，将衙前围评估为没有古迹特质。这个决定的作出，是因为香港的法例着重单幢建筑物的历史价值，强调物料结构和工艺上的历史真实性，对于曾经改建但是又有重要社会文化意义的建筑物或者建筑群，难以在法例上作出保护，而衙前围村村内，大部份房屋却经过重建，城墙、护城河和吊桥也早已在村中消失，加上许多房屋因为日久失修，面貌已呈颓败，于是委员会遂对该村落作原址保留并不可行。（27） 1996年，香港政府批准专门为政府进行市区重建计划的公营机构土地发展公司（俗称「土发公司」）对衙前围村进行收购和重建。（28） 在衙前围村，超过四成的土地包括村内小巷根本就是公地，所以土发公司只需收购围内房屋的业权，便可进行重建。但实行起来也并不容易，首先，全围约有130间房屋，但分散成114个业权（29）；其次作为公营机构的土发公司在行政上有欠灵活，在土地收购的行动上往往不及私营发展商。若干年后，吴九乡长对记者有以下的说话：「当年土发派个鬼头同我倾，我问佢公司有几多营运资金，佢话总共得二千几万作收购经费。咁少，我都费事同佢讲。」（30） 到1999年，土发公司表示将在地盘上兴建住宅楼面积三十七万四千方呎，提供650个单位，公司更与村民磋商以「业主参与发展」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不过，当土发公司还在政策讨论的阶段，香港最大的地产发展商长江实业集团（简称「长实」）属下的子公司已经陆续收购不少村屋的业权。（31）

 　　以吴九乡长为代表的衙前围村村民，对于迁拆的态度有两个层面：一是争取最佳的搬迁赔偿；二是同时希望政府可以将衙前围村作为古迹完整地保存下来。但在以上的形势下，要同时达到这两个目标是困难的。站在业主来说，私人发展商的出价必定比较吸引，例如在2002年左右，自「土发公司」改组而成的香港市区重建局（简称「市建局」）向原居民提出一项赔偿方案，市建局以物业面积计算，每方呎以当时市值赔偿。面对市建局的出价，已经在村内取得逾五成的长实立即提高收购价：一屋换两楼加三十万现金方式，限业主在一个月内答复。（32） 但随即的问题是，相较于属于政府公营机构的市建局，村民将更难说服长实将衙前围村完整保留。事实上，长实也以「购一间﹝屋﹞、拆一间﹝屋﹞」的行动企图令村民打消这个念头。（33） 虽然处于这个形势下，吴九乡长仍然希望市建局能向长实和个别业主的房屋全数买下来，再将乡村重建保存。

 　　吴九乡长一直致力希望保留整条围村，笔者自2000年进入衙前围调查，已发现乡长不断地向到访的学者、学生以及记者解说宋帝昺与衙前围村的渊源。他所做的，无疑是将衙前围的历史与九龙的传说结合起来，使社会人士相信衙前围的历史就是九龙的历史，而支持保留这个村落。即使到2003年1月房屋及规划地政局局长孙明扬明确重申，政府以围村大部份屋宇已清拆，难以修复旧貌，决定放弃将围村列为受保护古迹，（34） 吴九乡长仍未放弃，他随即召开「护村大会」，并请来了立法局议员、黄大仙区议员及数名学者到场声援，向外界讲述衙前围村的历史和保存这条古老围村对香港市民的意义。（35） 同年他向记者表示衙前围村村民仍称犬只为「皇惊」，乃因当年宋帝昺住在衙前围村时，曾被犬只惊吓云云。（36）

 　　保存衙前围的气氛是在2004年开始改变。3月，民政事务局局长何志平在立法局重申衙前围村因为经过近代大规模的改建，不符合法例保护的范围；而到8月，长实集团已增持围村村屋业权达百分之六十八。（37） 不过最大的转变是，连吴九乡长也于这年将祖屋卖予长实，这使他难以再代表余下的原居民业主在市建局和长实进行磋商或谈判。2005年10月3日，衙前围村原居民业主、业主、居民、商户共同发信黄大仙区议会主席暨全体区议员，副本并送市区重建局、房屋及规划地政局、民政事务局、古物古迹办事处和黄大仙民政事务处，信件指出：「现在有些反对重建衙前围村的人士或议员，他们都是没有业权在本村或非住在本村的居民，重建或保留与他们没有直接生活上的影响……【我们原居民业主、居民业主、居民、商户，不同意整条衙前围村列作古迹文物保留】，我们与市区重建局经开会商讨后接受重建加保留方案，把村内有历史价值的文物保留，重建后可命名为衙前围村中心或广场（须经各方认可），这样照顾到居民、业主及市区重建局各方的意见。」（38）文中所谓的村内有历史价值的文物指天后庙、门楼及「庆有余」牌匾。这个新保留方案，显然较吴九乡长一直所要求的小规模得多。但作为乡长，吴九仍然作出配合，所谓宋帝昺亲题「庆有余」牌匾，便是他在10月底告诉记者的。（39）

 　　衙前围村现时可能已不再需要宋帝昺了。2005年11月，应衙前围原居民业主、居民业主、居民和商户的要求，黄大仙区议会通过，支持衙前围村纳入市建局重建项目，市建局亦表明，会立刻启动重建程序，尽量配合村民的意愿，同时承诺会保留村内的三件古迹。（40） 而一个月后（12月26日），吴九乡长也与世长辞。不过，在过去十多年间，经过报纸传媒的辗转广泛报导，衙前围村的三姓祖先，以及它的「庆有余」牌匾，也有可能成为宋帝昺在九龙事迹中的左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