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衙前围村吴氏祖先的追寻(二)
张瑞威
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
典型的珠三角宗族故事
吴氏拥有华南地区大部份宗族的特征,包括有一个极为显赫的贵族远祖。据《吴氏重修族谱》(1918),吴氏的始祖是周太王的长子泰伯,泰伯虽为长子,但宁愿将天下三让与三弟季历,自己举族南迁,由陕西岐山避居至当时仍属于荆蛮之地的江南无锡。在泰伯之后,到春秋时期,吴氏又再出现与泰伯具有同样贤德和贵族身份祖先延陵季子,该族谱记载:「寿梦公生四子:长诸樊公、次余祭公、三余昧公、四季札。札贤而义,曰不可逊让,长而嗣之,以此封札于延陵,号曰延陵季子。延陵属浙江之地,今名常州是也,后子孙皆以是称。」可见无论泰伯或延陵季子这些吴氏祖先,均是不恋栈帝位的贤者。吴氏将自己的远祖上结至远古的名门望族,无非是要说明自己的祖先是来自有高度文化的中原正统,而非被称为「南蛮」的广东土著可比。除此之外,吴氏也凭着其祖先的贵族背景,得以「合法地」建立起本族的祠堂。(2) 目前所见,衙前围吴氏宗祠建于围村的右侧,门前对联是「箕裘绵世泽;支派享延陵」,而祠内的「至德堂」坛上,所置放的木主也被书上「延陵堂上历代祖先考妣之神位」。村民告知笔者,「延陵」是古代高尚的名衔,他们的祖先得到这个名衔,遂传之后代云云。(3)
衙前围吴氏既将祖先的渊源定在中原,使到宗族的日后发展便必须有一段「南迁」粤东的插曲。据《吴氏重修族谱》(1918)记载,南来广东的始祖为吴氏七十世祖吴居厚(1078-1158),关于他的生平,族谱有如此的记载:
公初迁豫章洲东湖,字敦老,号重本,长子鼎。公在宋徽宗时,初为武安二节度推官,后举提河北建阁,历官至枢密院事。徽宗王尊崇佛法,屡谏致怨,父子失仪,火烧而罢。退回家后,胡虏边犯南侵。徽宗俾掳北去,至于靖康元年大乱,四方鼎沸,民不安席,后厚公携家眷至南雄府举兵救主,弗期,军兵预知调用,就被南雄下屯集民兵五千余众。不料天不从人,公生七子,守制不能操笃,人心浇薄,不可胜数,迁于合同场暂住,将父所遗产物,议七子均派,各择处安身,散处各地,买业开基。
族谱这部份的记载,存在许多难以理解的部份,例如当徽宗被掳,为甚么身在河南的吴居厚要千里迢迢来到广东招募义兵?又例如靖康之难是发生在靖康元年(1126),但吴居厚死亡的年份是在1158年,亦即是南宋绍兴二十八年,是否意味吴居厚用了32年的时间在南雄组织义兵,却一直没有作战?(4) 这些漏洞与矛盾,显示了族谱编修者在「追忆」祖先过程中的大意。不过,撇开这些漏洞和矛盾,族谱却清楚地解释了吴居厚南来广东的原因。他的南迁,是为着到广东招兵以营救宋徽宗,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既然大事没成,他的七个儿子,也就索性在各地置业开基了。
南迁广东,下一步当然是定居九龙。这个过程,据《吴氏重修族谱》(1918)记载,吴氏一共经历了八代,居厚之后,五子吴最成为吴氏南来广东的二世祖,他卜居东莞县吴家涌;吴最生二子,长子念二亡失,次子念五,成为三世祖﹔念五生将士(四世祖),将士生七五(五世祖),七五生三乐(六世祖),三乐生六万六(七世祖),六万六生从德(八世祖),从德生成达(九世祖) ,而成达就是衙前围吴氏的开基祖。目前衙前围村的广玄祖、东玄祖、泰玄祖和日玄祖四房祖先,就是吴成达的四位孙子。前述的吴氏宗祠,就是以吴成达祖的名称登记,而由这四房各选一名司理共同管理。
虽然吴成达具有这样的重要性,吴氏族谱中对这位衙前围的「开基祖」却记录不多,据《吴氏重修族谱》(1918),吴氏本居于东莞,到吴成达这一代,他携带着父亲吴从德和「先公骸骨」,「过江」迁居至新安县的官富司及衙前围等处。族谱中有关吴成达的资料非常少,甚至连他的生卒年份也欠奉。
从一些蛛丝马迹看来,村民曾相信他们的祖先是在元末明初才于衙前围定居下来的。在1976年,村民在围内天后宫内竖立「庙史」碑刻,上载:「历史悠久之庆有余衙前围村,本建业于元末明初年间,是为公元1352年,距今六百二十余年矣。」(5)1982年,衙前围乡长李富在一篇介绍其围村的历史中则表示,吴、陈、李三姓祖先真正迁入衙前围居住是在明朝初年,他说:「明初洪武三年至建文二年(1370-1400)本围原居民始祖陈朝贤祖、李成规祖、吴成达祖族人自东莞迁来官富场(九龙城)。……起初居于九龙城侯王庙何家园附近,土名为荔枝园。当时因地处偏僻,常受流寇劫掠,居住不宁,于是在明永乐年间(1410-1424)迁居至衙前围现址。」(6) 李富是李成规祖的后裔,而据他的说法,吴成达便显然是明朝初年15世纪时候的人了。
简单来说,吴氏的族谱所反映的,是典型的珠江三角洲地区宗族的故事:先是在宋代由地处粤北的南雄迁到三角洲,然后经过数次迁居,大致在明代初年定居下来。显然,吴氏的祖先包括泰伯、延陵季子、吴居厚、吴日玄、吴成达等数十代的祖先事迹,均不是信史的记录,而是许多代之后衙前围的吴氏定居者在追寻远祖过程中的认知,所以内容固然有不少推断,漏洞和矛盾也是难免发生。故此,我们应有的问题不是这些远祖是否真实可靠,而是这些远祖及其事迹是在一个怎样的历史环境下追寻出来的?要回答这个问题,则往往关连着一个宗族的肇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