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行:在红顶子和西门庆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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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思球 文章来源:博客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4-1-26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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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们在经过多年打拼,拥有了巨额财富之后,一般会做些什么呢? 当时,在人们普遍的观点是,徽商们在“乌纱帽与红绣娃”这两件事情上最肯花钱,一掷千金,在所不惜。所以,他们大多会有两种选择,一是捐官,以提高身份和地位;二就是享乐,全身心地做一个老财。 近来,民间学者潘志义通过有力地考证,提出一个观点:古典长篇小说《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就是明代徽州人汪道昆,西门庆的原型就是徽商吴天行。吴天行是今徽州区西溪南村人,位于该村的吴天行旧园“果园”,也称为“十二楼”,就是《金瓶梅》小说场景发生地。如今,西溪南村还建起了《金瓶梅》遗址公园。 吴天行,盐商巨富,他有一个广为人知的特别称号:“百妾主人”,一生妻妾过百。昔日的“十二楼”就是他金屋藏娇和享乐之所。 在红顶子和西门庆之间,吴天行选择了后者。 一、花月春风十二楼 吴天行,生卒年代不详。其祖上世代经营盐业,到了吴天行这一代,也即明代嘉靖、万历年间,吴氏家族已是徽州“财雄西乡”的盐商大族,成为显贵。那么,吴天行的生意究竟做得多大呢?据《金瓶梅》中所述,“西门庆经营的盐生意是三万盐引”,按明代每引计重285市斤,三万盐引合计是855万市斤。这个数字是非常庞大的。一般资料说起吴天行的财富,都说他“资产百万”,从吴天行建造“十二楼”和娶纳百妾的大手笔动作来看,这个数字还是保守估计,吴家是世代累积,吴天行是富翁中的富翁,他是徽商的顶层盐商之中的顶极巨富。 在歙县广泛流传着一则谜语:“二人山下说诗(丝)文,三炮打进四川城;十月十日来相会,三人骑牛一路行。”谜底就是“徽州朝奉”四字。“徽州朝奉”称号,至迟在元代就出现在徽州的各书文书之中。“徽州朝奉”四字,大致可以解释成“不拿朝廷俸禄的徽州士商”,或指“朝廷正式官阶编制之外的虚衔”。徽商巨贾们在拥有了巨额财富之后,通过为朝廷置办盐引,或通过捐输方式,以获得某一等级的虚衔。在徽州各大氏族的谱谍中,此类的记录比比皆是。 吴天行无意于做官,他意在女色,而且好色的程度和他拥有的财富是成正比例关系的。他要把一个人的疯狂演绎到极限。尽管他是西门庆的原型,不是真的西门庆,但料想,他肯定也说过类似于西门庆式的“好色宣言”: 咱闻那佛祖西天,也只不过黄金铺地;阴世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 那么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反正有的是钱。首先,人来了总得有地方住。正好,吴天行的父亲吴无逸建有一座大型私家园林,名叫十二楼。园林建成之时,吴无逸请姻亲兵部左侍郎汪道昆亲自撰写了一篇《十二楼记》。吴无逸去世后,“十二楼”就传到了吴天行的手上。吴天行又耗资对“十二楼”进行了一番装点,据说江南风流才子唐伯虎、祝枝山来此作客时,专门为吴天行指导设计过。唐、祝二人均是穷困潦倒的风流才子,他们并没有设计园林的具体实践,但是他们见多识广,提供点经验是完全可能的。“十二楼”在当时的豪奢程度是空前的,园有建藏春坞、钓雪园都诸多景点,亭台楼阁,假山奇石,奇花异草,无所不有。 接着,吴天行广罗美女,来了就是安置到园内。就这样,他先后纳了一百多个妾,每个妾由两个丫环服待。这样,这座“十二楼”中的女人,就在三百人以上。想当年,这里美女如云,绮纱罗裙,徜徉花间,吴天行整日里嬉戏其中,歌舞达旦,不知日月。 可是,据《吴氏宗谱》记载,尽管吴天行妻妾众多,便他并无子嗣,这多半与他的生育能力有关。年近终老,吴天行叹了一口长气说:“既园春风不春十二楼,那就不叫十二楼了,改叫‘果园’吧。”吴天行“果园”的名字一直沿用至今。问果园,溪西南村人老少皆知。 二、妾事 从有关记载来看,吴天行的百妾之中,不乏青楼名妓。名妓身价一般很高,将其从青楼赎身并收入房中供养起来,其耗费更是不菲。当然,吴天行是有这个财力的。关于吴天行百妾的具体情况,我们只能从当时极其有限的记载中略知一二。中国最后一代翰林歙县人许承尧的《歙事闲谭》中云: 琐琐娘,艳姝也,妙音声。明嘉靖中,新安多富室,而吴天行亦以财雄于丰溪,所居广园林,侈台榭,充玩好声色于中。琐琐娘名聘焉。后房女以百数,而琐琐娘独殊,姿性尤慧,因获专房宠。时号天行为百妾主人,主人亦自名其园曰‘果园’。无何,琐琐娘遭疾死,天行痛之甚,葬之果园中,上植牡丹数本,筑土而环之以为台。 这是吴天行的百妾之中,一位名叫琐琐娘的宠妾的记载。琐琐娘是南京莫愁湖畔的一位名妓,吴天行花费巨资娶回。该女声色俱佳,“妙音声”,就是指她善于唱戏。因为当时的徽商富室家中,一般都养有家庭戏班。吴天行的百妾之中,歌女戏子肯定是必不可少的。 清代余怀的《板桥杂记》中也有关于吴天行妾李大娘的有关记载: 李大娘,一名小大,字宛君,性豪侈,女子也,而有须眉丈人气。所居台榭庭室,极其华丽,侍儿曳罗縠者十余人。置酒高会,则合弹琵琶、筝,或狎客沈云、张卯、张奎数辈,吹洞箫、笙管,唱时曲。酒半,打十番鼓。曜灵西匿,继以华灯,罗帏从风,不知喔喔鸡鸣,东方既白矣。 后归新安吴天行。天行钜富,资产百万,体羸,素善病,后房丽姝甚众,疲于奔命。大娘郁郁不乐。曩所欢胥生者,赂仆婢,通音耗。渐托疾,客荐胥生能医,生得入见大娘。大娘以金珠银贝纳药笼中,挈以出,与生订终身约。后天行死,卒归胥生。胥生本贫士,家徒四壁立,获吴氏资,渐殷富,与大娘饮酒食肉相娱乐,教女娃人歌舞。生复以乐死。大娘老矣,流落闤闠,仍以教女娃歌舞为活。余犹及见之,徐娘虽老,尚有风情,话念旧游,潸然出涕,真如华清宫女说开元、天宝遗事也。 从这段记载中可以看出,吴天行当了回冤大头。李大娘在到了“十二楼”之后,竟然暗通旧时相好胥生,偷盗吴天行的家产,以致“生复以乐死”,堪真可悲。从这段记载中还可以侧面了解到吴天行的情况,他似乎活得并不很快活,“体羸,素善病”,本就多病的身体,再在众丽姝中疲于奔命,这些作为只能加速这个巨富的灭亡。 余怀的这段记载有着高度的真实性,“余犹及见之”、“话念旧游”,余怀与这位李大娘不但认识,而且很可能当年也是其座上幕宾之一。余怀将自己偶遇李大娘比作杜枚于洛阳重见张好好,并书于素扇以赠,以致李大娘捧扇而泣,哀动四邻。李大娘何以如此悲恸呢,当时的她,芳华早逝,穷困潦倒,过着的是流落街市的生活,她哭的是奢华不再,哭的是晚景凄凉。然而,这有能怨谁呢,如此种种,难道真的都是财富的罪过? 三、吴天行,西门庆原型的可能性 汪道昆(1525—1593),字伯玉,歙县人,嘉庆年间进士,官至兵部左侍郎,与王世贞并称“南北两司马”。汪本身就出生在一个盐商家庭,家资亦钜万,汪氏家族业儒就是从汪道昆开始的。在文学创作上,他留下了一百多卷诗文及杂剧五种,其著作中有明显的市民倾向。汪道昆从23岁入仕离乡,后又两次挂冠归里,在故乡徽州一共生活了45年。汪道昆本就出生于盐商世家,对故乡那些巨富们的发家途径和他们“西门庆”式的奢华生活是非常熟悉的,而且,他还曾为应约为吴天行父亲的“十二楼”撰写楼记。作为一个有良知和责任感受的人化人,他是完全有可能拿起笔,写一部警戒之书的。《金瓶梅》东吴弄珠客的原序中云作者创作此书:“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万历词话中欣欣子的序言中也指出:“窃谓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这句话也点明了作者创作这部书的宗旨,是有所寄的,是一部劝世之作,即“无非明人伦,戒淫奔,分淑慝,知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 那么,吴天行是否就是西门庆的原型呢?我认为,是可信的。 西溪南村的民间学者潘志义从西门庆的发家方式、经营方式、运送货物的途径、小说中的语言及建筑风格等各方面,进行了广泛地考证,特别是《金瓶梅》中西门庆的的私家花园“卷棚花园”,与吴天行的“十二楼”,在建筑上有许多相同之处。汪道昆就是以自己熟知的“十二楼”的布局、景致为背景,来描写西门庆的卷棚花园的,在小说中再现了明代徽派园林建筑的风貌。徽商向来以儒名世,无恶不做的地痞式巨富西门庆成了徽商的代表,这让许多人无法认同。不过,文学形象总是高于生活的,不管吴天行是否是西门庆的直接原型,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在西门庆身上,带有浓重的吴天行之流徽州盐商们的影子。 在《金瓶梅》中,西门庆的生意,第一是药铺,其次是当铺、盐业、绸缎铺、绒线铺和高利贷。这是典型的徽商经营。西门庆的盐业生意做得很大,达三万盐引,是其收入的主要来源。他官商勾结,通过权力赚取巨额利润。在为人方面,西门庆“仗义疏财,救人贫难,人人都赞叹他的”。西门庆是一个有经济头脑、有经商才能、有野心的人,是一个有贪婪、贪色、权谋、机敏的人。在很多方面,西门庆与徽商是吻合的。我们不能不承认,潘志义提出的西门庆来源于徽商的观点是一个新发现,是有一定道理的。 四、财富文化的缺憾 那么,徽州的盐商们有多富呢?有学者推算,在1750—1800年间,扬州的盐商平均每年可获利润五百万两。依此推算,半个世纪共获利高达两亿五千万两。扬州百余户盐商手中就掌握了七八千万银两,等于清朝乾隆全盛时期的国库存银。乾隆皇帝七次南巡,其中六首均是由盐商首总江春组织接待,其惊人耗费均由扬州盐商分摊。盐商们的生活更是穷奢极欲,哪里明代归有光说:“连屋列肆,乘坚策肥,被绮縠,拥赵女,鸣琴跕屣,多新安人也。” 有人感叹“奢靡之习,莫甚于商人”。《扬州画舫录》里讲到扬州的奢华生活,就是以徽商为主。 “夜审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扬州的繁华随着盐商的鼎盛达到极致。造园,以至在老城的基础上形成了一座以盐商等新兴阶层为主体的新城;家庭戏班欢歌达旦,在徽商家班徽班的基础上,以后产生了国戏京剧。扬州的巨额财富和奢华还催生了一个特殊的名字:扬州瘦马。瘦马,就是在尚未成年时就被牙婆买去的少女养,牙婆将她们养在家里,教以礼仪和附庸风雅的琴棋书画,以供有钱人买去为婢为妾。养瘦马者物色南北佳丽,直接为上层阶级服务。扬州瘦马,闻名天下,“买妾皆称扬州”,连朝廷也派使者到扬州来选秀。 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就是缺乏如何做一个富翁的财富文化。中国历史上的的财富文化只解决了四件事:声色犬马。我们在历史中看到的地主老财和暴发户们,大都长着一幅西门庆式的嘴脸。从这些一有钱就变阔的巨富身上,我们更能清晰地看到国民劣根性。 在这里不能不提到另一个盐商,他就是歙县雄村的曹景宸。曹在赚足了银子之后,富而思退,归隐家乡,过起锦衣玉食、富比王侯的生活。但是,他的退,是一种以退为进的退。他对三个儿子做出了以下分工:一个儿子子承父业,留在扬州继续经营盐务;一个儿子管理家乡田产,稳固后方;还有一个儿子,即曹文埴,专攻仕途,是他的重点培养对象。曹文埴后来考中进士,官至户部尚书,官至一品。他的父亲、祖父、和曾祖均被乾隆授衔“一品官”。雄村曹氏祠堂前,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牌坊“四世一品”坊,曹氏家族享尽荣光。为着眼长远,老朝奉曹景宸还给儿孙们创建了一所竹山书院,并规定,凡族中人中举者,需在书院中植桂一株。结果,曹氏一族此后出了事52名进士举人。曹景宸树木与树人一样没有落下,他的做法,才真正称得上的是儒商风格,表现出了对文化的崇敬与尊重,与那些有了钱就知道花天酒地的徽商有着根本性的区别。 吴天行最后的结局如何,各种资料中并未见记载,但料想,那必定是有些凄惨的。他生前都说了,春风不归十二楼,他用财富精心打造的十二楼,成了埋葬财富和耻辱的坟场。一个人用财富制造的快乐,和真正的快乐风马牛不相及。当曲终人散,人世间又多了几点可供笑谈的传奇。 所以,有学者指出,中国的性文化,对上层阶级而言,是性放纵的文化,只有对老百性才是性禁锢的文化。圣人们鼓吹的那一套在上层阶级那儿根本不管用。 一个曾经的财富时代走远了,但是,这个财富时代中的人和他们的故事,留给我们的思考和启发是多方面的,也是复杂的。我想,拥有财富的吴天行并没有真正获得快乐。欧洲有一句名言:财富会带来忧虑,但智慧会使你精神安宁。我又想起老朝奉曹景宸的故事,也许,只有文化,只有对文化的尊重和热爱,才会获得内心的宁静和永恒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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