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籍人在历朝为官之品阶高者,明代的吴廷举算是最出色、最有节操、也最富戏剧性、最为朝野称誉的一人。
吴廷举,字献臣,生卒年均不详,明代(成化至嘉靖初间,约公元1500年前后在世)梧州人,居城区。成化二十三年进士,任顺德知县时,反对刘谨修建宦官先祠,在辖境内拆毁淫祠二十所,用其材筑堤及修葺学宫、书院。被御史汪宗器诬告为侵吞中饱,下狱。获释后,提升为便广东佥事,随潘蕃镇压南海清远的农民起事。正德初年,任副使,揭发宦官潘忠二十大罪,宦官刘瑾庇护潘忠,再次被捕下狱,受扙辱,判戍雁门。赦免后任江西右参政,参与平息江西华林、姚源的农民起义,廷举往谕,为贼所执,囚三月,还,计破之。后因与副使李梦阳不和,弃官归家。一年后,起用为广东右布政使,佐陈金镇压府江农民起义,后任右副都御史。江西宁王宸濠公开反叛前,他上书论江西军政六事,提醒正德帝作预防之策。世宗即位,召为工部右侍郎,不久改任兵部侍郎。因弹劾少傅蒋冕而被调至南京工部。嘉靖年间,任右都御史,巡抚应天各府。不久,改任南京工部尚书,辞不赴职任,并引用白居易、张永诗,反复用“呜呼”二字。世宗以他怨重、少礼,勒令辞职。著有《西巡类稿》八卷。
我们这位梧州老乡可谓一颗响当当的铜豌豆,十蒸九晒本色依然。一反刘谨下狱;二反宦官潘忠再下狱;为贼所执囚三月而计破之;奏副使李梦阳侵官,申靖退休。不待批准竟离去,被停了一年的薪俸,泰然处之;弹劾少傅蒋冕,正德帝为抚慰蒋冕,却把他调走;辞工部尚书职被嘉靖撤职勒令退休。可谓一波三折,几度浮沉。
宦官头子刘谨可谓炙手可热、只手遮天的权奸。初始出道,浅涉官场,又无后台和政治背景的吴廷举斗胆捋虎须,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见其一身正气,刚直不阿的禀赋。上书揭发宦官潘忠二十条罪行,再次向刘谨的阉宦集团挑战,刘谨假传圣旨,将廷举镣铐枷锁在吏部门前示众十余天,并严加械仗拷打。其弟廷弼奋身卧械下,代廷举受杖。受此杖辱,廷举赋诗《系刑部示荩臣弟》云:
万里间关作楚囚,半生辛苦为谁谋?
倾危九死过苏轼,患难相扶赖子由。
心事仰祈天日照,话言敢望史官收。
更有一事为君累,葬我云山顶上头。
自比苏轼苏辙兄弟之情,抱必死不屈之心。所幸果然“心事仰祈天日照”,刘谨一伙作恶多端终于败露,彻底覆灭,廷举终获平反。
起用为广东右布政使,不久擢右副都御史,妥善处理湖广饥荒。对宁王朱宸濠的逆谋,早有预见,上陈朝廷作预防之策,不但肝胆忠公,也显其深谋远虑的卓识。
最有戏剧性的一幕是他官场谢幕的演出。
嘉靖三年,少年天子18岁的朱厚熜上台才三年,他是兄终弟及,继承荒淫无度的堂兄朱厚照皇位的。关于嘉靖帝亲生父亲兴献王的名分问题在当时就成了道统问题的“大礼”之争。朝中以杨廷和为首的重臣、老臣们都反对朱厚熜把自己的父亲立为太上皇,并以辞官相胁。吴廷举时为右都御史、应天府巡府,宰相级人物,显然是站在杨廷和们的一边。早有退意的吴廷举在嘉靖五年又被嘉靖任为南京工部尚书,廷举辞不拜,以病疾为由求退,嘉靖帝劝慰他留任。不久, 廷举还是坚辞,并引用白居易、张永诗句“朝廷雇我做闲臣”、“江南闲煞老尚书”,语多诙谐、挖苦,嘉靖帝大怒,责廷举无人臣礼,勒致仕,将其革职。
廷举为何辞官求退?深厌宦官弄权当道是原因之一。
致仕返乡回梧,在“城东门外漫泉亭东”(《苍梧县志·学校志》)开办东湖书院,毁家纾学,免费义教,教书授徒。梧州山水养育出的这位家国良臣,晚年回归故里,为桑梓沥尽他最后的一腔赤子之情。
吴廷举对阉宦权奸,横眉冷对,不屈不挠;在行政上,又是个体恤民艰的好官。
正德十三年(1518)八月,湖广武昌府蒲圻县及嘉鱼县的渔户李玉奇等九人,相伴解押鱼课钱粮赴京并领取回批。九人赴京途中,行至真阳县马乡店,遭歹徒假充兵备道差官捉住,将他们身上所带银两尽行搜出瓜分,而后李玉奇等九人又惨遭杀害弃尸。八个月后九人仍不明下落,县所有司就屡屡拘拿九人家属查问。其家人告至省府,时任湖广布政使的吴廷举,亲自访察此案,查明真相,即向皇上申奏,申明九人惨遭杀害的冤苦,疏请迄后湖广所属各府州县,遇年、节应解送北京的钱粮,准予就近解送湖广布政司收贮,再由布政司差官递解京城。武宗批阅其奏疏后,赞其为“上忧国体、下悯民情”之良臣,诏准其奏。自后,湖广各河泊所鱼课便不再由渔户业自行解京,而由布政司递解,估计其他各省亦仿此而行。一桩善政由此而生。
吴廷举在处理国际关系方面,也首创佳绩。
1517年8 月1 5 日,葡萄牙(正确说法应是“佛郎机”)国王曼奴埃尔的一个使团来中国友好访问。他们安全抵达葡萄牙人通称为“贸易之岛”的屯门岛(今香港大屿山),并碰到一年前分遣到暹罗的科尔奥。费尔南通过东莞县南头镇的官员通知中国当局,他们是葡萄牙国王曼奴埃尔的一个使团,想晋见中国皇帝。这是近代外国使团首次正式来访。
当然,这个要求绝非小小的地方官员所能批准。当地方官员还在向广州当局报告时,费尔南借等待批准之机便带了三 艘船,于9 月底溯珠江直达广州,在怀远驿前抛锚停泊,在岸边鸣放礼炮与升旗以示向中国之敬意!
中国人以前从来都没想到,竟然有“文明”国家会用杀人之炮火来表示敬意的,且广州城怀远驿前也不准放炮!
这是中国与西方在近代的首次见面,这次见面礼竟是在外番“驾大舶突至广州澳口,铳声如雷,以进贡请对为名”(《广东通志·夷情上》)的隔阂之下展开的。
不过,时任广东布政使(行政长官)的吴廷举,礼貌友好地接见了客人,在聆听费尔南的解释后,还是将他们的报告上报驻扎在梧州的两广总督陈西轩。几天后,总督陈西轩从梧州乘船亲临广州。有鉴于这些夷人不通中国礼俗,安排他们在清真寺(今广州光孝寺)内学习中国礼仪。这次会面的结果,令葡萄牙相当满意,两广总督陈西轩将此情形上奏皇帝。葡萄牙人不但在等候朝廷批覆之前获准上岸居住,船长皮雷斯还住进了市舶司高级官员顾应祥的寓所。费尔南则以保管船只责任婉拒了这份恩赐,但却要求广州当局给他一所岸边的房屋,以便在那里出售非属贡品之列的商品。当这项要求获得批准后,他派遣了代理商、自己的书记员和其他几个人上岸经营商务。
近代中外官方首次的见面礼和首宗洋货贸易,就是这样在两位梧州官员主持下进行的!
吴廷举一身傲骨,一腔赤忱,一生清廉!晚年困穷,病逝于故乡他沥尽心血的东湖书院,由好友两广都御史姚谟出钱殡葬于西江南岸界首山上。廷举著作颇多,有《东湖吟稿》、《春秋繁露节解·共四卷》曾刊行;撰《湖广通志》(见天一阁书目);撰《东湖疏奏》(见千顷堂书目);《西巡类稿·共八卷》(见《四库全书》目),当然还有大量的诗文。
吴廷举死后,少年天子嘉靖帝不计前嫌,于嘉靖六年十二月颁谕祭吴廷举:“任巡抚而才不究用,掌邦土而志在明农;胡一老之不遗,叹哲人之永谢…….”并诏命有司按朝迁大臣规制隆重致祭。过了两天,再颁祭文曰:“卿以旧臣归休故里,方膺寿祉,讵意沦亡,窀穸(墓穴)倏临,载赐以祭,冥灵不昧,庶克承之。”
约四十年后,嘉靖死后的隆庆二年,穆宗皇帝又颁谕祭文,对廷举高度评价:“唯卿长才大略,直节贞心,……历官中外,志操坚励……永留清白之声,刚直久彰,要华荐陟岭表,振旅扫海甸之妖氛,……威名夙著于生前,舆论翕归于身后,顾惟卹典未及举扬,兹特追裒,爰昭懿德……”此一隆祭意犹未尽,接着再次谕祭:“惟卿才略优长,节操砥砺刚直,罔回于权贵威名,克服乎蛮夷,守己必廉,虽居家而益谨……特承遗诏,用贲元台,谕祭载颁,惟灵歆服。”
大学士湛若水为吴廷举撰刻《吴清惠公神道碑》煌煌五十句,极尽褒彰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