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接】
行走在消逝中
吴立梅
红椿巷拆迁在即,行走在昔日挤挤挨挨的小巷,不复有侧身避让之忧,随着许多住户的腾空,当年的喧闹也渐成旧忆。
秋阳似火,依然将它的热情倾泻向这一方行将消逝的街巷。我来到这里,是向这片祖宗的发祥地作拆迁前的告别。人类总得不断地改善自己的居住条件,拆迁是一种必然。如果一成不变,我们还不是和山顶洞人一样穴居野处?
不说远的,就我所知,上世纪70年代以前,南街的最好建筑,北端为“一百”,南端为百合楼,中段最繁华处为和平旅馆,都是二三层的。木结构时代的三层楼,就是了不起的建筑了,乡下人进城,都免不了对它多看几眼。1974年,县府门前四层楼的新华书店建成,风头才盖过了“一百”及和平旅馆。七八十年代之交,农行大楼和剧院等建筑群拔地而起,南街焕然一新,充满了现代气息。可而今,这些曾经引以为傲的建筑都将不复存在。南街之于东阳,其地位类似于长安街之于北京,南京路之于上海。南街的盛衰荣枯,也是东阳变化的缩影。而南街短短三十年的变迁,折射出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
虽说破旧立新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但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对于生养自己的土地,对于朝夕相处过的地方,对于那街巷,那老房子,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不可避免地饱含深情。因为它们融入了自己的生命,记录了自己的人生,承载着家族和家庭的悲欢离合和奋斗历史。
如今,我站在南街的中段,环顾四周,寻觅祖先的足迹。
八百四十六年前,始祖吴芾在担任婺州知州时到东阳巡视,爱东阳文献之邦,民风淳厚,山水秀丽,更为随侍身边的次子吴洪求学(于吕祖谦主师席的友成书院)所需,遂营别墅于此。南岑,其南有东西岘峰之谓。别墅的所在是南街的恺悌坊。恺悌,意为官员和乐平易,有点与民众打成一片的味道。我不能确定恺悌坊的具体位置,但从各地恺悌坊所处的位置推测,应该在我现在所站之处。
这里,东手是黉门前,丁字街口(学前巷)所在曾是元房的小宗祠,街口之南是元房泮西(泮水之西)的聚居地。西手为腾蛟巷,“腾蛟”一名源于先祖吴昉明永乐二十一年(公元1423年)癸卯科中举,巷口原有“腾蛟”大字牌匾,解放前夕还在。腾蛟巷是一条曲里拐弯的里弄,其形犹若蛟龙。元房腾蛟聚居在这一带,是南岑吴氏人口众多散布较广的房派之一。五百年多前,我的十七世祖吴杞(吴昉长子)就从这里分衍。巷的中部北侧,有口方形池塘,名为“玉池”,东阳火腿业的先驱之一吴嘉芝(1871~1951)就曾住在池塘旁,他的第宅名为“玉池堂”。吴嘉芝坚辞浙江都督汤寿潜要他护理东阳的任命,到杭州、上海、南京、汉口等地创办东阳火腿公司,为东阳火腿业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吴嘉芝是智房玉池人,智房玉池是南岑吴氏的重要一支,就聚居在玉池为中心的地块。玉池之西,建有智房的小宗祠。而老市府前南街的东西两侧,分别是元房县前和利房县前的聚居地。黉门前的右前方,则是元房泮西的发祥地。
往南来到剧院北侧,这位置从前有“里仁坊”。义房里仁就聚居在现图书馆至南街的地块,而东阳剧院,原来是义房小宗祠所在。1961年,在那宗祠改造的剧场里,我看过婺剧《碧血扬州》,说的是南宋末年李庭芝坚守扬州与元军血战之事。柱子林立的剧场和悲壮的剧情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除了义房里仁,智房里坊也住在这一地段。而贞房吴院的聚居处就在南洋大酒楼旁的吴宅巷(约今南殿巷)。
退回几步,穿过上南巷,来到棋盘街。此街之得名,据说周边有三十二口水井,井如棋子,则街如棋盘了。向北数步,有“节孝门”,巷口原有节孝坊。这一带是贞房节孝的聚居地。“节孝”一名源于嘉靖皇帝于1529年、1538年先后颁诏旌表陈润瑛(1468~1532)、吴天沧(一名“沧”,1485~1572)母子。节孝牌坊柱石上有“母节子孝,两沐恩光;乾坤正气,万古纲常” 十六字,廉访使李崧祥遂命名其里为“节孝里”。南岑吴氏人才辈出,尤以义房里仁和贞房节孝为多。即以贞房节孝而言,民国年间就有中共东阳第一任县委书记吴兆莘(1901~1978,后赴日留学,经济学家,故居在棋盘街3号),有创办“私立广益高级小学”,后自愿改办官立学堂,更名“县立第一高等小学”并任校长的吴友梅(1876~1965,考名允让,字季能,又字季直,号雪香,又号一公),他自编乡土教材,影响深远,学生中有杜佐周、韦润珊、卢寿祺、严济慈、王惕吾等著名教育家和学界新闻界闻人。吴友梅的三子吴望伋(1905~1992)官至中将禁烟专员,国民党浙江省党部书记长。吴友梅的故居就在镇圣庙的西南,可惜几年前毁于火,仅留下断壁残垣供人凭吊。
南岑吴氏自嫡祖吴洪定居东阳,其后裔聚居于南街两侧,拥有东城最佳地段。科举时代曾出过4名进士、5名举人及500余名庠生、贡生和监生。不完全统计,自南宋迄民国,出过任实职的县级以上官员63名,其中国务委员级官员1人、省部级官员6人、司道州府级官员29人、县级官员27人,蔚为望族,乃城内六大族之首。这次红椿巷区域改造,南岑吴氏在城的聚居区,除了上述区域,还有长生路区域的贞房西岘门、西街的贞房城西、红椿巷镇圣巷的智房仁德,均在被拆迁之列。
望着这片将迎来有史以来最大变革的土地,这片多少代祖先曾经生活和奋斗过的正在消逝的街巷,不禁感慨丛生。这其中有缅怀,有留恋,有激动,也有欣慰。不久的将来,这里将出现崛起的高楼,整洁的街道,美丽的公园——这变革将是脱胎换骨的。或许再过若干年,这崛起的高楼又被新的高楼所取代。世上没有永恒的建筑,但我相信,却有不变的情感和精神——这就是人文。
再见了,红椿巷!再见了,祖居地!
2009.9.12
《东阳日报》2009年9月16日6版头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