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国柱走后,吴国贵召集并主持诸将会议,讨论今后的方针大计。国贵首先发表见解,说:“从前所为大误!今日大计,应该舍弃云南而不顾,北向以争天下:以一军图荆州,略襄阳,直趋河南;一军下武昌,顺流而下,经略江北。吾辈勿畏难,勿惜身,宁进死,勿退生,拼死决战,剜中原之腹心,断东南之漕运,即令不能混一,黄河以南,我当有之。”诸将都很持重;不敢赞同吴国贵的意见。马宝率先表示反对,阻挠弃滇北上之议。诸将的家产、亲属都在云南,放弃云南,意味着家私破产,个人利益遭受最大损失。马宝反对弃滇,正符合他们的利益,他首梗国贵意见,“一唱百和”,国贵的意见很轻易地被否决了。《庭闻录》,卷5。
综观当时形势,国贵之计,带有相当大的冒险性。因为此时北上与初到湖南北上大不相同。那时吴军声势浩大,锐气正盛,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直至京师,无处不有响应者。清朝对此事件原无准备,如趁此时它兵力未集,利用这个有利的形势,毅然北上,必然会所向无敌,至少可在黄河以北站稳脚跟,清朝必以重兵趋北京勤王,而南方空虚,可让耿精忠独挡南方数省之征剿。三桂计不出去,驻兵湖南不进,一则给清朝以喘息时间,使它有足够时间调兵遣将,倾注全国兵力于江南一隅之地,造成了自己的优势;吴军则年随一年地失去优势,变主动为被动,以致成现在之局面!国贵在三桂死后,敢于否定三桂的所为是“大误”,表现出他的气魄和远见。他提出此时北上,一个不利的条件是,他们的军队已由盛而衰,锐气已失,斗志下降,多年征战,伤亡甚重,久经战斗的老兵急剧减员,新增的兵员,论素质和战斗力都不能跟老兵相比。从清朝方面看,它在征战中已完成了全面备战,兵员和兵器、火药等军需物资装备、粮饷都已相当充足,保证了前线的供给。特别是它的八旗兵已从战争初期的惊慌失措恢复了战斗力,而且越战越强,显示出无坚不摧的威力。一句话,双方强弱之势各向其相反的方向发展变化。在这种情况下,如吴军毅然北上,必然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和困难,甚至有覆没的可能。这一不利条件,国贵似乎已充分地估计到了,正如他以巨大的决心所表示的:“勿畏难,勿惜身,宁进死,勿退生!”宁肯在前进中死去,也不在后退中活着!这是一种孜孜以求的进取精神,是要建功立业,而不图个人之私利,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倘要干一番事业,此种精神必不可少!
如果再仔细推敲,反复掂量国贵的战略,并非全是冒险而无可行性。从全局考虑,清军几乎是倾巢南下,这在防御上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长江以北特别是黄河南北,已呈现真空状态,屡次征发禁旅,连驻守京师的兵力为数不多,已到了无兵可发的极限。为了战争的需要,朝廷从东北地区征发了黑龙江宁古塔(今宁安)兵,直至黑龙江以北的索伦兵,还有吉林乌拉兵、今辽宁省的盛京兵、长城以北蒙古诸部的骑兵。在平息王辅臣叛乱后,又征调了陕西兵。各处援兵云集长江以南。北方各重点城镇驻兵为数不多。以康熙十三年十二月所报长江沿岸及以南一些重点城镇驻兵为例:如武昌府只有巡抚兵1 500名、城守参将所属1 000名,新近设水师副将与官兵1 000名,总计3 500名。南昌现有总督标兵3 000名、城守官兵500名及水师官兵1 000名,总计4 500名。安庆有巡抚所属官兵1 500名及城守官兵1 000名,还有新设安徽提督官兵3 000名,计5 500名。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三藩档案》案字557号。这几处城镇是战略防御的重点,为防御和阻击吴军,陆续增加兵员,多者也只有5 000余人,平均每城不过4 000余人。如无战事,常驻兵不超过3 000人。以此推算,北方一般城防至多不会超过2 000人,有的可能更少,也仅有千百人罢了。这些驻防兵不足以应付战事,仅够维持地方治安秩序而已。圣祖于初期尚注意北方防务,当他看清三桂无意北上,便放心大胆地倾注全部兵力于江南。如果吴国贵的方针得以实行,乘虚而入,就会给清朝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清军再从南方各地北调追逐,势必疲于奔命,一时难以应战。仍在陕西活动的叛军余部及固守兴安、汉中的大股叛军、领有四川的吴之茂等就会立即配合。当清军从南方北调,就会解除或减轻它对据守的叛军的军事进攻。台湾郑氏军队再乘虚占据福建、广东沿海城镇,可能会乘机向内地扩展,必然牵制了清军的部分力量。吴军水陆齐出,攻打清军措手不及,便有可能直下河南、河北地区。以当时吴兵力,如集结各处兵员,至少可达十万人以上,不会成为问题。吴国贵的战略,“剜中原之腹心”,断绝清朝赖以生存的东南漕运,更致清朝于险境。他认为即使不能统一全国,也可得黄河以南而自立一国政权。完成此举,并非一件易事,必以困兽之斗,“拼死决战”的精神,一往无前,方有成功的希望。
吴国贵的战略,既大胆,又冒险,而且不无实现的可能。看得出来,他是三桂营垒中一个颇有眼光、有胆有识的统帅人物。但此议没经慎重讨论,就轻易地被否决了。
三桂死后,迟至十月才发丧,《云南备征志》,卷17,记“十七年戊午十月,逆贼吴三桂死于衡州。”误。该书把三桂十月发丧,记为死期。《庭闻录》对此进行了辨正。胡国柱等用棉裹三桂遗体,秘密载往常德,由此载运回贵州、云南,颇为方便。三桂孙世璠没有去衡州,只迎至贵阳,并在此即帝位,以贵阳府贡院为其行在,定明年为“洪化”元年(康熙十八年),给其祖父上尊号“太祖高皇帝”,父吴应熊为“孝恭皇帝”。官制皆依三桂所定,对各将吏都有所封赏,以三桂所封大学士方光琛、新封国公郭壮图为腹心,三桂的侄、世璠的叔叔吴应期晋封楚王。经过一番明争暗夺,郭壮图的女儿嫁给世璠,被封为皇后。世璠召顾命大臣曹申吉等人赴云南,只有曹申吉听调应命,其余皆托故不到。世璠即位时就遇有不祥之兆。在胡国柱奉命筑坛代祭时,“阴风疾起”,灯烛皆灭。《庭闻录》,卷5。这一说法,不过是人们在吴军败后,追述前事,以此偶然现象来比附吴必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