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棋还是在断断续续地下着。
1929年的初夏,吴清源下了一盘很有意思的棋。
他执黑第一手就下在天元上了。在棋盘正中央的一点上,黑子轻轻地落了下去。这在围棋史上可谓绝无仅有的一手。
对手是木谷实四段,他会是怎么想的呢?木谷实是当时年轻棋士中最具实力的一位棋士,人称"怪童"。
木谷把白子下到了左上边的小目上后,吴清源跟着在右下边的小目上下了一手黑棋。木谷下左上边的小目,吴清源也跟着下右下边的小目。这就是说,吴清源以天元为中心,亦步亦趋地与木谷对称地下在同样的位置上。
这是"模仿棋"。
吴清源来日本以前就已经知道木谷的厉害。他认为自己若采用一般的下法,恐怕很难赢木谷。于是在比赛的前一天晚上,吴清源找师兄桥本宇太郎商讨比赛对策。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试试下模仿棋。"吴清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桥本立刻表示同意。他鼓励道:"有意思。你就试试吧。"
吴清源对我讲起过这场比赛。
"当然,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下过模仿棋。围棋中因为先手有利于抢占大场,所以现在的规则规定黑子要贴目,但当时还没有贴目的规定。所以,我算计着只要坚持下模仿棋,最后总能赢上二、三目的。"
不知所措的木谷几度离开房间,向周围的人抱怨道:"照这样不停地模仿下去,就没法下了。"
吴清源马上意识到:"原来木谷不知道对付模仿棋的办法。"模仿棋的胜负取决于中间地带的得失,所以白子应该尽早打入中央地带。比赛按吴清源的预期设想进行着,模仿棋一直下到第六十二手。后来由于木谷下出了一手妙招,最后吴清源输了这一局。
当天晚上,吴清源和木谷同在日本棋院的二楼住下了。他们铺上被子,并排躺下后,木谷说话了:
"围棋这东西是不会出现完全相同的形状的,所以每次都要好好把握,下好每一手棋。"
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吴清源的心。虽然木谷比自己大五岁,又是自己最强大的对手,但吴清源与木谷的交往从此却越来越密切。
1930年春季,吴清源参加了升段赛,成绩是七胜一负。秋季的升段赛也参加了,结果八战八胜。吴清源顺利荣升至四段。根据有关记录,这一年里,吴清源共下了三十九场比赛,赢三十一局。第二年的1931年,下了四十二局,赢三十五局。到1932年,五十局中赢了四十四局。导师濑越宪作回顾了当时吴清源在围棋界的状态。他写道:
"只要参加比赛,几乎没有不赢的。他以旭日升空的势头,一跃升至三段。自从参加大赛以后,更是锐不可挡,在棋院的大赛上,以他的升段速度最为迅速。"
带着装有衣物和书籍的简单行装,二哥吴炎于1931年9月坐上了开往天津的火车。
吴炎就读的天津水产专科学校的校园四周有小河环绕。对着正门是一座小桥。二层楼的校舍建筑样式古老,灰砖深墙,更像是一所寺院。只有篮球场边上立着的一根帆船桅杆,才能让人联想到这所学校与航海有关。
一楼是教室、办公室、饭厅和礼堂,二楼是教职工和学生的宿舍。学生人数不多,不到一百人。因为学校是河北省的公立学校,所以不收学费和住宿费。学生每月只交七元钱的饭费就可以了。课本多半用讲义,因此也不需要购买什么教科书。从上中学的时候开始,大哥每月从东京寄来十圆生活费。吴炎记得当时的一圆相当于三元,所以一个月就有三十元的收入。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有了这三十元钱,他的生活无须担忧了。
吴炎住在二楼西北角的一个四人房间里。浴室每周开放一次,厕所是老式的。但比起在大舅家的生活,这里要好得多。
有一件事情让吴炎大失所望。
"学校分两个专业,一个是制造专业,一个是捕捞专业。学校看我身体瘦弱,就把我分配到了制造专业。捕捞专业是学船只驾驶和捕鱼的,而制造专业则学水产养殖和水产制造。进了制造专业,就意味着我失去了驾船航行在大海上遨游世界的机会了。"
既然已经进了这所学校,对吴炎来说,就没有了回头路,当然也无家可归了。于是他只好先安下心来学习制造专业。
入学仪式上,校长在礼堂对新生讲话。
"中国水产资源丰富,但是很少有人注意这方面的事业。今后要靠我们努力来振兴和发展中国的水产事业。"
校长的讲话,并没有唤起吴炎对水产制造业的兴趣。
然而,没过多久,中国大地上发生了一起让所有中国人热血沸腾的事件。
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变爆发。中国东北奉天(现在的沈阳)的北边有一个叫柳条湖的地方。这天夜里,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道有一路段被炸,虽然没有造成任何损失,但是日本关东军却以此为借口,开始了对中国的全面武装侵犯。
奉天军阀首领张学良当时正在北京。他接到消息后,向全军下达了不抵抗命令,因此关东军很快占领了奉天和长春等满洲铁道沿线的主要城市,消息迅速传遍全世界。
天津的报纸用了很大的版面来报道此事。
"亡国"一词掠过吴炎的脑海,他感到心跳在加速,胸口似被灼伤。
"国难临头了!"吴炎暗想。
二十一日,关东军进入吉林,并派遣原驻扎在朝鲜半岛的日军侵占满洲。同一天,中国国民政府向国际联盟提起诉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