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人民共和国]科技传媒类 吴女名集 打印本文 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关闭窗口  
作者:吴志刚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2/12/27 17:45:07  文章录入:gohwu  责任编辑:gohwu
 

 

    我读小学的时候,远在十里外的姑妈老往家里跑,想让二姐当她的三儿媳。二姐人漂亮,身体又好,出外干农活,回家做家务,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姑妈说,二姐若嫁到她家,绝不会当劳力使,一定多疼爱。这个我父母深信不疑。但我父亲是有文化的人,知道近亲不能婚配,因此姑妈没有遂愿,她老人家很是惋惜。

    事过几十年,我认为姑妈之所以想让娘家的侄女“伴姑嫁”,更多的是希望多得到一份亲情的慰藉。姑妈和侄女,同根衍出,同命相怜。姑妈的母亲是侄女的奶奶,侄女的父亲是姑妈的哥哥,彼此看到对方,就像仍在故乡。所谈所说,都是同一片土地上的人和事,姑妈给侄女讲点古,侄女给姑妈说点新。如此这般,对两枝折断的花朵而言,对两棵漂泊的浮萍而言,无异于是心灵上的取暖啊!

    如今,姑妈早已作古。二姐嫁在本村,儿女成群。

    从小母亲就对我们兄弟姐妹说,你们是一根藤上结出的苦瓜,要互相帮助,以后过得好的要搭一把过得差的。

    母亲生了五个女儿两个儿子,以我为界,上有两姐两哥,下有两妹。大姐先是在家务农,后进城做生意,二姐一直务农,大哥也在农村,二哥、我和两个妹妹都考上了学校,参加了工作。

    为督促我和两个妹妹搭一把农村的哥姐,母亲一个劲地在我们面前念叨他们两家的难处,大到做房买耕牛,小到孩子的衣鞋。为此,我们虽在城市,却无法像同龄的女人那样穿衣打扮,那样放开手脚花钱,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

    有时真的很讨厌母亲的絮絮叨叨。好象我们有万贯家财,生怕我们胡乱挥霍了似的,不时地提醒还有“苦瓜”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弄得我们虽有观世音之心,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说实在的,常常连我们自己都捉襟见肘。

    多年以后,二姐对我说,从前做房借了你500元钱,你说不用还,就真的没还。500元呀!那时候的钱!

我笑笑说,没事,我们不是一根藤上结出的苦瓜吗?哪能只顾着自己甜呢?二姐说的“那时候”,我每月工资才80多元,一半的收入用于女儿吃奶粉。

    多年以后,考上大学的侄女给我发了一条手机短信:高中三年,您给了我母亲般的关爱,永远记得一个雨天您和姑父骑摩托车给我和弟弟送汤,等我们喝完汤才拿着空盆回去吃饭。

    我回:傻孩子,那是一个姑妈应该做的,我和你爸爸是一根藤上结出的苦瓜嘛!

    侄女回:可毕竟,您还不是我的亲父母。

    我又回:可毕竟,你是那根藤上的苦瓜结出的果。记住你奶奶的话,以后过得好就搭一把你弟弟妹妹。

    母亲一生最爱叨的一件事就是我奶奶疼爱小姑妈,不大管她这个唯一的媳妇。直到奶奶八十多岁还在说。

    有一次我顶撞母亲,奶奶已经这么老了,吃粮要你们脱谷,吃水要你们挑,拿什么去疼姑妈?

    母亲说,某天某天我看见她提了一篮菜朝你姑妈家去。

    我说,姑妈也必会给奶奶一篮东西提回来,哪有女儿不疼娘的。

    母亲说,你奶奶就不疼自己的娘,从前她娘每次来,住不了几天就要回去,受不了你奶奶的气。

    我说,我有时不也跟你争几句吗?母母女女都是这样的。

    我奶奶1997年去世,终年90岁。

    时光轮回。现在,轮到我嫂子说我母亲疼二姐家甚于疼她家了。

    母亲觉得不公,心中堵着一块石头。她说,我全心全意服侍媳妇四个月子,一把屎一把尿带大四个孙子孙女,寒冬腊月洗尿片手都冻成了冰,我图的什么?

    二姐更觉得不公。母亲病时,我们商量出钱请本村的二姐来家服侍。二姐说,服侍自己的妈,要什么钱?但我不能去服侍,要不有人还以为妈给过我很多钱,我背不起。其实妈有点嫌贫爱富,从来没给过我一分钱。要说妈疼了我,不知她拿什么来疼我,既没有帮我带过孩子,也没有帮我洗过几次尿片。

    说归说,二姐还是隔三差五过来给母亲洗衣、做饭、送菜。

    自我记事起,母亲就病病恹恹,但她具有非常惊人的生命力。

    母亲经常头痛,因此额上经常缠着黑纱巾。她痛苦地在火塘边做饭,在灶前炒菜,饭菜一熟就上床躺着,自己吃不下去。等我们吃完了,又挣扎着爬起来提桶喂猪。每年最少出栏四条大肥猪,我们的学费便解决了大半。

    母亲经常腹痛,一发作就痛得面色苍白,父亲就喊人帮忙抬去乡卫生院。打几瓶吊水又抬回来。多年以后我卫校毕业在医院工作,才知道那是胆囊炎、胆结石。

    后面的几十年,母亲几乎每十年一大病。1989年,我正在医院实习,母亲的娘家侄儿开着手扶拖拉机装来了一车人,我父亲,大哥,舅舅都来了。他们见到我就说,快,快,你妈在车上,可能不行了。

    母亲全身收缩,以至体积变小,紧急住院,告病危。那时候,大姐、二姐早已出嫁,外甥们嗷嗷待哺。二哥在武汉读书,大妹读高中,小妹读初中。已有两个孩子的大哥留下来照料母亲,毕竟不方便,我向学校和医院请假一个月侍候,衣不解带。

    母亲好些时说,梅,苦了你了,又是屎又是尿的,脏死了。

    我说,妈,不脏,只希望您快点好。

    1999年,母亲脑梗塞又住院,中西药一起上,终于挽回她的生命。她头痛欲裂,我下班后就轻轻地按摩。

    母亲说,梅,你妹妹们都离得远,每次都辛苦你一个人。

    我说,妈,一点也不辛苦。我在医院上班,我不侍候谁侍候?

    2008年,母亲心衰又住院。这次侍候有点吃力,因为我也是病后刚愈。

    母亲说,我怎么不死,我真想一觉睡去不醒来。

    我说,妈,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努力治疗,现在住院环境好,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又报销药费,多好的条件呀!

    这次住院期间赶上母亲70岁生日。那天一大早,我到花店买了一大束康乃馨,插上满天星送到病房。

    母亲看到花吃了一惊,嗔怪地说,要几十元吧,真不懂事,浪费钱!

    我说,好看呗!

    母亲说,好看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有什么意思?

    我说,好看就行了嘛,为什么非要吃,非要用?这花叫康乃馨,祝您早日康复的意思。

    母亲便把花放在床头,看了又看。

    我看着一张略微浮肿的脸与花互相映照,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