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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椒吴氏父子悲剧人生的文化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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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6-01-14 文章来源:作者惠寄 文章作者:李正西
提 要:本文从文化考察的角度,论述吴敬梓、吴烺父子以世家望族为依托,在家庭败落、生活艰难窘迫的困境之中,仍然为摆脱科举仕途的羁绊而奋力投身于文化创造的悲剧人生。吴氏父子的悲剧是中国知识分子优秀的精神品质和悲剧命运的生动反映。
关键词 吴敬梓 吴烺 悲剧人生 文化考察
胡适 我们安徽的第一个大文豪,不是方苞,不是刘大櫆,不是姚鼐,是全椒县的吴敬梓。
《儒林外史》这部书之所以不朽,全在他的见识高超,技术高明。
——《吴敬梓年谱》
鲁迅 寓讥弹于稗史者,晋唐已有,而明为甚,尤在人情小说中。然此类小说,大抵设一庸人,极形其陋劣之态,借以衬托俊士,显其才华,故往往不大近情,其用才比于“打诨”。若较胜之作,描写时亦刻深,讥刺之切,或逾锋刃,而《西游补》之外,每似集中于一人或一事,则又疑私怀怨毒,乃逞恶言,非于世事有不平,因抽毫而抨击矣。其近于呵斥全群者,则有《钟馗捉鬼传》十回,疑尚是明人作,取诸色人,比之群鬼,一一抉剔,发其隐情,然词意浅露,已同谩骂,所谓“婉曲”,实非所知。
迨吴敬梓《儒林外史》出,乃秉持公心,指摘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戚而能谐,婉而多讽;于是,说部中乃始有足称讽刺之书。
——《中国小说史略》
引 言
清代康熙、乾隆年间,安徽全椒的吴敬梓、吴烺父子流播江关,纵横佚荡于江淮间,以卓异的才华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他们备尝辛酸,饱经忧患。他们既是父子,相依为命,又是朋友,相濡以沫。有吴敬梓《病中示儿烺》一诗为证。诗云:
自汝辞余去,身违心不违。
有如别良友,犹念少寒衣。
病榻茶烟细,春宵花气微。
邮亭到何处,梦也到庭帏。1
吴烺外出寻找衣食,父亲忧心关切。父子情深,须臾不可暂离之情,溢于言表。吴敬梓称自己的儿子为“良友”,亦具冲破世俗、石破天惊的力量。吴敬梓和吴烺父子在极其艰难困苦的生活境遇中,相互扶持,相互励勉,在文化上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吴敬梓以《儒林外史》巨著成为一代文学大家,被胡适称之为“安徽的第一个大文豪”。2吴烺以《杉亭集》等诗文和音韵学、算学等著作成为著名的文学家和算学家。
吴敬梓、吴烺父子文化创造突出的一个特点是,他们以世家望族的文化背景为依托,在不断地摆脱科举仕途羁绊的痛苦的心灵历程之中,投身于文化创造,走完了穷困潦倒而又光彩四溢的悲剧人生。
家门鼎盛与变迁
吴敬梓、吴烺父子出身于全椒一个名门望族世代相传的文化世家。这给他们的文化创造提供了家学渊源的优势。
“家声科第从来美。”明末清初以降,吴氏家族科第仕进,累世不绝,进士、举人、贡生、秀才以及官中外者不下数十人,声势之煊赫,如吴敬梓在《移家赋》中所描述的情景那样,是“五十年中,家门鼎盛。陆氏则机云同居,苏家则轼辙并进。子弟则人有凤毛,门巷则家夸马粪。绿野堂开,青云路近,宾客则轮豰朱丹,奴仆绣鶌妆靓,卮茜有千亩之荣,木奴有千头之庆。”3兴盛的吴氏家族历经数世而不衰。
吴敬梓先祖数十人,著述丰富。三世祖吴沛著有《西墅草堂集》。叔曾祖父吴国鼎著有《西园集》《诗经讲义》,吴国缙著有《世书堂集》《诗韵正》,吴国龙著有《心远堂集》《吴给谏奏稿》。吴国龙的儿子吴昺著有《卓望山房集》《玉堂应奉集》《宝稼堂集》。这些著作涉及经学、史学、文学、策论和诗文创作,自然在学术思想、道德文章等方面会给他们的后辈包括吴敬梓、吴烺父子以深刻的影响。
吴敬梓的曾祖父是吴国对,与吴国龙是孪生兄弟,取“对龙”二字命名,行四。老大吴国鼎和老四吴国龙同是明崇祯癸未科(1643年)进士。老二吴国器在家主持家务。老三吴国缙是顺治九年(1652年)进士。其中吴敬梓的曾祖父吴国对官阶最高。吴国对(1616-1680),字玉随,号默岩,戊戌年,清顺治十五年(1658)中进士,名列一甲第三(俗称探花)。他由编修做到侍读、国子监司业、福建主考、提督顺天学政,著有《赐书楼集》二四卷。他是八股文大家,“其所为制义,衣被海内,一时名动公卿,多出其门。”4吴国对的进士第在吴氏家族中等级最高,因而在全椒襄河北岸河湾街按体制所筑的“遗园”,规模和建筑结构也最为宏阔。
吴国对的后代不繁。他有子三人,长名旦,次名勖,次名昇。吴旦即是吴敬梓的祖父。吴旦,字卿云,增监生,官州同知,著有《月潭集》,去世很早。吴旦单传至吴敬梓的父亲吴霖起,已有“薄俗高门贱,穷途岁序深”5的冷清空落的氛围袭来了。
吴敬梓的父亲吴霖起(一说是继父),少年时勤奋苦读。他志向高远,“网罗于千古,纵横于百代”,力争为通儒。他曾入京师太学读书,听过康熙的讲学。母病,侍母隐而不仕。他烂熟经史,擅写八股文章。但他科场屡次不顺,只考得拔贡生,做过江苏赣榆县的教谕。由于生性耿介,不善逢迎,终于被黜回乡,次年(雍正六年,1723年)因病郁郁而死。此时,吴敬梓只有二十三岁。从此,吴敬梓过上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生活,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完成着文化的创造。
摆脱科举束缚的琦行人生—吴敬梓
吴敬梓生于康熙四十年,死于乾隆十年(1704-1754),字敏轩,号粒民,中年以后自称秦淮寓客,晚年号文木老人。吴敬梓其名,取自《诗经》“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古人栽种桑树,以供给衣物;栽种梓树,以供给棺木。所以“桑梓”可以用来比喻生命归宿的“故乡”。吴霖起借此对吴敬梓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继承先祖事业,光宗耀祖,重振家声。
吴敬梓在“家门鼎盛”的环境中长大,心存大志。他“少有六甲之诵,长余四海之心”。6游冸于书山学海之间,聪明颖异,他在众多吴氏家族子弟中,尤负隽才。他熟读经史子集,尤精《文选》7。后人金和在《儒林外史·跋》中说,他的“声气之盛,俨然王(粲)谢(灵运)。”他曾以诗作诈称是沈约所作,竟然瞒过了宿儒。他又爱好多端,广泛涉猎稗官野史,诗词传奇,戏剧杂曲,是“薰炉茗碗,药臼霜玷。竟希酒圣,聊托书淫。旬煅季练,月弄风吟。诙谐不为塞默,交游不为佥壬。”他说他“有瑰意与琦行,无捷径以宭步。吾独好其修姱,乃众庶之不誉。”他是“无为牛从,宁为鸡尸”,有“灌夫骂坐之气,庄叟物外之思。” 8
但他不可能脱离他当时生活的文化环境。他只能在家族传统的轨道上规行矩步,做着科举传家之梦。十三岁时,母丧,吴敬梓仍然远离尘嚣,“素衣入家塾,穿穴文史窥秘函。不随群儿作嬉戏,屏居一室如僧庵”,9苦读不辍。
然而两代单传,至吴敬梓,家势衰败之势已成。父亲吴霖起死后,更把这一衰败的颓势推向深渊。浮云转眼成沧海。吴敬梓自述:“弱冠父终天,患难从滋始。” 10吴敬梓孤木难支“遗园”。人丁繁盛的其它几枝家族势力趁吴敬梓家庭单薄之机,开始对吴敬梓进行欺凌侵犯。“他人入室考钟鼓,怪鸮恶声封狼贪。”11 家族近房如入无人之境,公然登堂入室,要瓜分他祖遗二万金的遗产。接着是“外患既平家日削,豪奴狎客相勾探”,12 卷逃财产,家势日削之势更加难以避免。吴敬梓目睹亲历家这种族纷争及种种世态炎凉,束手无策,因而忧愤深广,心境更加悲凉。
吴敬梓在“兄弟参商,宗族诟谇,假荫而带狐令,卖婚而缔鸡肆”13以及高门依势,横行乡里的恶劣环境中,杂处于“山燥人面” 之间,在十分激烈的财产分割的争斗之中,深刻地体会到“人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的悲凉滋味,更深刻地了解了社会人生。他开始以佯狂抗世的姿态,将他的“瑰意与琦行”发挥到极至。
吴敬梓生当科举入仕的时代,难以逃脱科举的罗网。十八岁那年,他遵照父命,回滁州应试,中秀才。二十三岁时,父死,服丧期满,又参加了乡试。然而考官们却认为他是“文章大好人大怪。”吴敬梓无可奈何,向考官们像老虎伏地一样地哀求,“匍匐乞收”,才勉强取得了参加举人复试的资格。14他虽然在滁州初试合格,在南京秋试复试时却仍然被黜落。他更加受到族人的冷眼和世人的侧目。这是他后来在《儒林外史》卷首发出“功名富贵无凭据,总把流光误”的深沉慨叹的一个重要原因。
对于家族势力觊觎家产的无力阻止,对于世俗舆论的厌恶与反感,他又不善理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事日坏,无法挽救。他心情沮丧,不堪忍受。于是,便开始以放浪形骸,挥霍家财的方式,狂热追求声色,以解除内心的苦闷。他后来回忆道:“少年时,青溪九曲,画船曾记冶游。紼纚维处闻箫管,多在柳堤月榭。朝复夜,费蜀锦吴绫,那堪缠头价。”15他“寄闲情与丝竹,消壮怀于风尘”,“秃衿醉拥妖童卧,泥沙一掷金一担”,把金钱当作泥沙,挥金如土;他“老伶小童共卧起,放达不羁如痴憨”,花天酒地,冶游无度。16
自雍正六年(1728)至雍正十年(1732),五年之内,吴敬梓连年东游,结交名流硕儒,乐工艺妓,算学科技人士,以排解内心苦闷,寻找精神寄托。不数年间,将二万金家产付诸流水。从此是“田庐卖尽,乡里传为子弟戒。年少何人,肥马轻裘笑我贫?” 17
吴敬梓感到已经无法在全椒的“遗园”家中立足。三十岁那年,他“乃身辞乡关,奔驰道路。宴婴爽垲,先君所置。烧土掘金,任其易主。百里驾其艋艇,一日达于白下。” 18从此开始了不堪困顿煎熬,颠沛流离的生活,也开始了从悲愤的内心深处喷发出“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的文化创造的精品来。
吴敬梓移家南京之举,在于摆脱家族的欺凌和世俗的缠绕,但使他始料不及的是,他很快便陷入更为艰难的生活窘境之中,难以自拔。经常是家无隔夜粮,只能靠亲朋好友的资助来维持。移家南京后的第三年(乾隆元年,1736)除夕,他已经是“指囷复何人,助吾呼将伯。堪笑谢仁祖,转向修龄索。自注:王溯山馈米。”19采薪之忧,使他发出“人生不得意,万事皆溯溯。有如连罗网,无由振羽翮”这样悲哀的叹息。20
乾隆元年(1736),博学鸿词开试。吴敬梓三十六岁。经举荐,他与从兄吴檠、挚友程廷祚参加了安庆院试。后因病不能赴京廷试。这是他参加科举考试的最后一次努力。
赴京的吴檠和程廷祚和其他三人入都参加廷试。吴檠和程廷祚都没有取中,其中一人卒于都下。吴敬梓看到其他应试落第之士纷纷回南,演出了种种丑态。这给吴敬梓以很深的刺激,也给他提供了深刻反省的机会。他冷眼旁观,洞见了科举弊害,社会丑恶,儒林悲哀,从内心里发出了“如何父师训,专储制举才?”21的诘问,从此对八股文切齿痛恨。程晋芳说他“生平见大才,汲引如不及,独嫉时文如仇,其尤工者,其尤嫉之”。22从此,吴敬梓绝意仕进,专心研究经学,创作诗文和《儒林外史》,成就了他后半生辉煌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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