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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
吴红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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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被绞进一辆叉车！
我从池州赶到青阳县医院，母亲正在手术室抢救。姐妹哭得不行。母亲伤势太严重——右臂和双腿骨折，右小臂和左小腿的皮肉完全脱落，白骨森森；盆骨多处粉碎，腹腔大出血。母亲啊——诞生我们生命的星体，怎么突然之间就碎裂了！
母亲苏醒后第一句话：你们都要厚道，千万别为难人家。在场的人都哭了。叉车司机的哥哥说，母亲从叉车下面被拽出来时清醒得很，说，不怪司机师傅，就怪机会太凑巧了。母亲，您是怎样的一颗星体啊！自身遭遇了损毁，还依然放射着慈爱的光芒。
病床上的母亲，除了头部和左手稍可被移动外，全身都根本无法挪动。为便于护理，护士只得剪掉母亲身上所有的衣服，母亲——运行了七十四年的星体，完全地呈现在床单的宇宙里。兄弟姐妹轮流值班守护母亲，于是，有生以来第一回得以凝望母亲——凝望那颗给予我们一生光明和能量的伟大星球——
母亲的脊梁
护士拿来母亲拍得片子。怎么母亲的脊柱向左右弯呈“S”形？医生说是先天的。我们几个都惊呆了，怎么也不会想到，母亲的脊柱是畸形。这是我们的母亲吗？
原来，母亲身高仅一米五五，就因脊柱先天性弯曲的影响。单从物理学原理讲，这“S”形脊柱，负重功能就比正常的脊柱差得多，而实际上，身材矮小的母亲生活压力却比别人大得多。正是这先天性的“S”形脊柱，顽强地支持父亲，撑起了七口之家，并且挺过最艰难的岁月；正是这根“S”形脊柱，将我们家的三间茅草房驮成了四间土墙屋，后来又驮成了大瓦房；正是这根“S”形脊柱，托着儿女们实现了“跳龙门”的梦想……
母亲，您靠的是什么呢？
母亲，您那畸形的脊柱，影响的只是您自身的发育，却根本没有影响您人生的健康，也丝毫没有影响您成就伟大的母性。
母亲的胸怀
母亲躺着，左胸比右胸要高出不少，明显的不对称，可能也是由于脊柱畸形之故。可记忆中的母亲是那么美好。记得我读高中时候，有一次上晚自习，和几个同学偷偷跑到木镇影剧院观看影片《知音》，当时，心中特别赞叹小凤仙的美。而后来和母亲一道搭公共汽车，我从侧面望了一眼母亲，原来，母亲竟跟小凤仙一样的美呢！母亲的确娇美，年轻时还扮演过白娘子。
儿时不可能意识到母亲的胸脯不对称，我只是一个劲地吮吸母亲甘甜的乳汁，只会尽情享受母亲温柔暖和的怀抱。胸脯不对称有什么关系！故乡的土地都落在山边上，多为一边高一边低的坡地，那些倾斜的坡地，虽然比不上平原地区平整辽阔，却也是大地的一部分，照样生产着不尽的谷物和桑麻，照样养育了世世代代故乡的人。
母亲的皮肤真好，如今衰老又创伤成这样，身上的皮肤依然那么洁白细腻，犹如故乡清新肥沃的土壤。一个人的生命，总是不断地在大地上移栽着。那么，母亲的皮肤，自然是我扎根过的最美丽最肥沃的土壤，我正是在这片土壤里，吸取了生命的全部元素，并且获得了永不枯竭的能量源。
母亲的胸怀，我生命的摇篮。
母亲的双手
母亲，总想把唯一可动的左手抬一抬，却不能，由于不间断地挂吊水，左手臂已经浮肿得不象样子。母亲又总是说右手好冷，要我们用热毛巾敷一敷。可怎么行呢！由于上臂骨折刺断了动脉，致使小臂脱落的皮肉完全缺血坏死，医生不得不将母亲的右臂截去。
而母亲的这双手啊，曾经创造了怎样的世界——起初，欢天喜地地缔造出五个鲜活的生命；接着培养子女，这双无奈的手几乎叩响过村里每一扇大门，借回了大米或钱，一道道难关才得以渡过，我们才得以走出山村；母亲的这双手，还能裁剪缝纫最合身最得体的衣袄，不仅曾让一方人得以御寒，还曾为一方人争得了体面和良好的感觉；小时候，一到雨季，我全身就会起风疹，需要用艾叶和枫树果烧水熏澡，是母亲的这双手，一次次冒着大雨到一里之外的塘埂上去捡枫树果；更是母亲这双手温馨的抚摩轻拍，才有了我们无数个香甜的睡眠……
如今，母亲的星体被无情撞击，右手象一块陨石一样陨落。母亲这只陨落的手啊，再也不能往自己肩上的担子里继续添加重量。人家要我们把母亲的截肢扔到大河里去。可我们怎么忍心？这是一块多么宝贵的陨石啊！母亲对我们一生的爱，都通过它传递表达。通常，陨石含有地球上所不具有的元素；而母亲的这块陨石，则含有别的星球所不具有的特殊成分——母爱。
我们兄弟把母亲的右手送回故乡，暂时埋藏在父亲过去披星戴月开垦的那块地里。母亲曾和父亲一起，在这块地里摘过豌豆、采过棉花、倒过芝麻……
母亲的双脚
母亲的双腿多处骨折，左腿最为残重，左小腿的皮肉象长统袜一样，一直脱到脚指根，白骨全露。脚跟骨粉碎。纱布层层包扎，仍然渗血不止。母亲一直想要坐起来，看看自己的脚到底怎样，可那粉碎的盆骨根本就不允许。母亲总是不甘心，我们都不在时，母亲还试着让亲戚扶她坐起来。
母亲啊，您以前从不在意自己的双脚。为供我们上学，您无数次奔波在借债的路上，有时连尊严都顾及不了，哪里还能在意双脚？要是头一家借着了，您的双脚不觉轻松许多；若没有借成，您的双脚就坚毅地迈向第二家、……父亲长年患气管炎，不堪农活，您们又不忍心像队里其他人家那样，为开发劳力而荒废我们的学业。队里的头号超支户，却有不同一般人的远大理想，除了拆东墙补西墙，哪里还有别的办法？于是，您的双脚就像莲藕一样，始终深深埋在债务的污泥里，就为了实现荷花和莲籽的梦想。
母亲大半生都走在借债和还债的路上。走着走着，这条线路便烙在了母亲的心上。这么多年这么多次借贷成功，是万万不容易的，所以我们对乡亲永远感激不尽，我们对根的情谊也比别人多了一种成分。而母亲更是全身心地感恩。任凭自己衰老得不行，也还是成天到处谢恩。母亲一心只想着感恩，仍然不会在意自己的双脚。
母亲现在为何特别在意双脚？是希望重新站起来，继续去赶那条没有尽头的心理感恩之路吗？
从前，母亲的双脚执着地走在借债的路上，就为让我们有一条幸福快乐之路；如今，母亲的双脚又奔波在感恩的路上，就为提醒我们永不遗落那颗感恩的心。
母亲的双脚，是为我们开劈人生道路的双斧，经过一辈子披荆斩棘和开山劈石，双斧终于变钝，其中一只彻底损毁。
那道神秘的门
姐姐和妹妹根本无法托动母亲，只得由我们兄弟为母亲擦洗身子、更换床单和尿布。于是，一遍一遍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看到，母亲那道神秘之门。那道门虽也遭到重创，必须靠导尿管维持其基本功能，可它却令我的思绪聚然爆发，一下冲破了传统礼数的网络。
这道开在离地面有母亲半人高的空中圣门，可是世上最美妙最强大的门，世上还有什么门比母亲这样的门更美妙更强大？当初，母亲那道神圣之门，接纳了父亲的感情和家族的希望，随后便创造出了五个崭新的生命。因而，那道门，成了爷爷、奶奶、外婆和父亲自豪地迎接家族新成员的凯旋门。
从那道门里爬出来，一定是最神圣最美妙的。可惜，人的一生只能有那么一回。我想，人之所以一生下来就哭泣，莫非正是迷恋母宫以及那道神秘美妙之门？从那道门爬出来的，无论先后，都是至亲的人，一辈子都能相互真心爱护。
母亲的那道门，是我生命航程的起发港，是家族链条的关键扣环。凝望那道门，我心中无限地虔敬、自豪和感激。
母亲的饥饿
由于多处骨折，皮肤和肌肉大面积坏死，腹腔因出血膨胀，一时无法进行手术。医生担心进食会造成肠道粘阻，因此要求母亲禁水禁食，以免增添额外的麻烦。输液虽能维持着生命，却无法缓解母亲的饥饿感。母亲一直要求吃东西，而且要求越来越强烈。
母亲的毅力从来都非常顽强。在那艰难的年代，母亲总是想尽办法，不让我们饿着，而母亲自己一直靠喝开水充饥。同时，还在不停地劳作——教两个徒弟做裁缝。如今，母亲强烈地要吃要喝，说明已经绝对超出了忍耐的极限。我们却不能像母亲从前那样，来为母亲排饥解渴，尽管，旁边有着一大堆营养品。我们一遍遍沉重地搬出医嘱来，狠心地阻塞和敷衍母亲，并十分心虚地回避着母亲近乎哀求的目光。
母亲啊，任何时候，您总能及时地输给儿女们阳光，满足儿女的需求。如今，您自身急需阳光，儿女却回天无力。
母亲的遗容
可惜！母亲呵护我们是漫长的一辈子，而我们护理母亲仅有短暂的十五天——第十二天放弃治疗回家，第十五天——二OO七年五月四日上午九点，母亲的整个星体陨落，在我们感情的天穹上闪亮了一道长长的弧线。
母亲后来一直供佛念佛，还常常到庙里敬香。母亲把自己的灵魂皈依了佛。对于母亲来说，这的确是一种幸事。母亲遭受了如此重大的灾难，承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走的时候竟能如此的安详，母亲的面容，真的就像菩萨一样慈祥安宁。借用佛教的观点来看，莫非，我的母亲经过了这一生的痛苦和最后一次灾难，已经赎清前世的罪业，终于修成了圆满？而今，还有哪一种说法，比这一种更能让我们的心理得到安慰呢？
母亲啊，我多么希望您真的得到了圆满，陨落的只是您的肉体，而您的灵魂则升为宇宙中一颗崭新的星体。这颗星体，将永远怙佑我的灵魂，照亮着我的人生。我也愿永远把这颗星体凝望，永远，永远……
皖青阳县国税局
吴 红 旗
2007年8月9日
邮编：242800
手机：13705661938
[edit]2007-11-3 17:6:59[/edi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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