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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耀邦同志,“文化大革命”初被批斗、罢官,直到1975年7月,才恢复工作。对于复出,耀邦同志珍惜有加,他顶着酷暑,走马上任。工作起来,席不暇暖,食不甘味,没日没夜。为了整顿和恢复科技管理和科学研究的秩序,抓紧给中央起草工作汇报提纲,作调查,听汇报,看资料,讨论,修改,再讨论,再修改,字斟句酌,小心谨慎,辛辛苦苦三个月,结果,却被诬为“大毒草”。
“大毒草”,当然是欲加之罪。
1975年7月的一个下午,我们正在机关院内劳动,戴以夫叫我去接耀邦同志。自周荣鑫调到教育部后,让谁来主持中国科学院(以下简称科学院)的工作,中央一直在酝酿。到这时,算是尘埃落定。临出发时,军代表王建中嘱咐:到了打个电话。
到了富强胡同5号,耀邦同志已等在大门口。新理的平头,衣着朴素,身躯笔直,很精神。我开车门下车,他已伸出了右手,我说欢迎耀邦同志,就要进门打电话,耀邦同志一下拦住我说:“没必要,没必要。”
耀邦同志的办公室,在2楼l号。周荣鑫走后,一直空着。这天,打扫得窗明几净。耀邦同志微笑着走到办公桌前,两手一拄桌子说:
“哈哈,我要拴在这里了!”
此后几天,耀邦同志向科学院的有关同志传达中央领导的指示,听取关于科学院的情况介绍,并部署向中央起草一份报告,即后来大家知道的关于科学院工作汇报提纲。
一天散会后,他要我领他到各局走走。临近下班,人已不多,我们只向值班室、打字室的方向看了看。第二天,我们到四局、外事局,他们的领导,有事外出。再到三楼,业务二组赵震平在,谈了一会儿。政治部萧剑秋在,看他没事,耀邦同志就坐下来,先问了一下工作,就谈起他在延安的一些事:一次毛主席叫他主持会议批判张国焘。主席嘱咐,要给张国焘准备一把椅子、一支笔、一张纸等。为什么讲这些呢?我猜想,耀邦同志心里一定有多年解不开的困惑。三十年前,我们党对待犯错误的人,台上还放把椅子;三十年后,社会竟如此“进步”,被批斗的老干部,都坐上“喷气式飞机”了!
耀邦同志复出,第一次在群众场合露面,是1975年7月底8月初.主持范长江同志的骨灰安放仪式。范长江同志是著名记者,新中国新闻事业创始人之一。他曾在1935年,追踪红军长征的足迹,写下69篇通讯,报道红军的真实情况,轰动全国。此后,他领导过新闻团体、通讯社、报社、新闻学校,为我国的新闻事业培养了大批人才。新中国成立初期,他曾任新华社副总编辑,《解放日报社》《人民日报社》社长、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等职。20世纪50年代末,调任国家科委副主任,兼中国科学技术协会(简称科协)党组书记。他是我国新闻界的大人物,“文化大革命”初,因为一首小诗,反映全民大炼钢铁后,南方有些地方,山不青了水不绿了,结果就从天上一下掉进深渊,成了反对“三面红旗”“黑帮”“三反分子”。被批斗、抄家、关押、下放。1970年lO月23日,范长江在河南确山干校,不堪受辱,投井自尽。死后,其头上还压着一顶沉重的“反革命”的帽
子。按说,就算是一个普通百姓,到这个份儿上,也该给句公道话。哪怕只有一句。范长江的夫人沈谱,就为这一句,奔走了四年多,终于在1975年7月得到毛主席“给予纠正”的批示。怎样纠正? 今天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在当年,这里就很有学问。
那天,来八宝山的有原科委、科协的同志,也有文化界、新闻界的一些人。当时有不少人向耀邦同志握手致意,沉寂了七八年后,随着小平同志复出,耀邦等一批同志也走出来了,许多人心里燃起了希望之火。大家想,阴霾的天气可该结束了。但是,又有谁能想到,一场大的风暴就要铺天盖地到来了呢!大家从第一告别室排成两路纵队,向骨灰堂走去。领头的是耀邦同志和茅盾先生。茅盾先生那年已79岁,腰有病,已弯得快90度了,拄着拐杖。
在回来的车上,耀邦同志说了一句话:“也只能这样了。”话里包含了许多无奈。
粉碎“四人帮”后,1978年l2月,耀邦同志调到中组部工作,当月,范长江彻底平反。
1970年6月以后的科学院,是由科委、科协、科学院三家合并而成,仅在京单位就有近50个,职工三万余人。经过“文化大革命”“四人帮”的破坏,科研工作都失去了章法,问题成山。一位院领导曾深感科学院工作之繁:下班即上班。白天在机关忙,下班在家里忙,人和电话随之跟到家里,日复一日。耀邦同志从原团中央把梁金泉同志调来,让他住在家里,缓解了不少压力。
有些事光靠科学院,解决不了。例如,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南迁后,铁道兵司令部进驻,研究生院要这个地方,多次商谈无果。耀邦同志拿起电话就给铁道兵司令员吴克华通话,请求帮忙。科学院许多生活上的问题,耀邦同志操起电话,就找北京市市委书记吴德同志。“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许多工作停滞,使本该及时解决的事,积压起来,房子、液化气炉子、小孩入托等都是广大科研人员的后顾之忧。耀邦同志在抓好其他工作同时,为了这些事,费了不少精力。人们戏称“五子登科”。
有两次耀邦同志问我,你看科学院还有哪些工作要抓。耀邦同志在百忙中,唯恐工作有什么疏漏。
耀邦同志到科学院的前一个月,即1975年6月9日,中央刚为贺龙同志举办过骨灰安放仪式。只因有人诬陷,一位元帅就被审查迫害致死了。怎么向人民交代? 这才有1974年中发[25]号文,为贺龙同志恢复名誉,说“审查是必要的”。人被迫害致死,说是病故,一般群众恐怕都接受不了。一位老科学家曾找耀邦同志,希望组织能出面查查他儿子是怎么死的? 领导知道,不否定“文化大革命”,许多问题就查不了。查不了,群众来谈,又不能不听!
夏天,天气比较热。那时的领导办公室,既无空调,也无电扇。我和耀邦同志办公室的门对开着,自然通风。耀邦同志有份已经拿了两天的稿子,说要用半天看完它。稿子刚在桌上摊开,古真同志(信访室的干部)就进去了。古真说她爱人死的事,要求组织能实事求是,有个说法。由于初次见面,很多事情不得不从“三皇五帝”开始谈。这样,耀邦同志就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工作。按说我应该挡挡,请先找别的领导去谈,或写份材料。因是熟人,也出于同情,我没有。
还有一次,在办公室,耀邦同志当着梁金泉和我的面,明确我管文件。随着天气晴转阴,继而狂风暴雨,没有了文件,也没人找耀邦同志说事,代替的是批判和斗争。院子里大字报中,有一张写的是:科学院来了三个大右派(指耀邦、李昌、王光伟同志)。“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一开始。耀邦、李昌同志靠边了。王光伟同志说,我们是一起来的。事情是一起干的。我也应该下去。中央不同意,留下主持搞批判。耀邦和李昌同志到科学院。工作时间不长,但那种深入基层
联系群众的作风,敬业、勤奋、务实、求真的精神,为科学院办了一些实事,搞出了一个符合科研实际的汇报提纲,受到广大群众的好评。但在某些人眼中,这就叫“右倾翻案”。科学院的造反派于1976年2月末3月初,在首都体育馆一一有一万八千个座位的场子。开批判胡耀邦、李昌的大会。科学院在京人员一半多都用汽车拉来了,声势很大。那天耀邦同志住院缺席,李昌到会。大会刚开始,有人递上条子说,谁是李昌,我们不认识,应该让大家见见。于是,李昌从座位上站起,在一万多人的场子里,有人大喊:“看不清楚!”大会主席就让李昌绕场转一圈,可是没想到,李昌走到哪里,哪里就报以热烈的掌声。走一圈,带出一圈的掌声。这个批判会开的,成了对胡耀邦、李昌的欢迎会了。不过也不要小瞧大会组织者,大会一开始,他们就把体育馆的大门都上了锁,真正做到大会自始至终无一人提前溜号。
大会发言开始了,下面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一万多人开小会,嗡嗡声压过了大会发言。更有三三两两地跑到休息厅里去,一堆一伙地抽烟、聊天、嬉闹。不一会儿。休息厅里边人多得跟赶庙会一样。当时一些到会准备拍照报道的记者,面对稀稀拉拉的会场,来回进出走动的人们,端着摄像机没法拍,只好取消第二天见报的计划。在那场“伟大”的“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中,科学院唯一的一次批判胡耀邦、李昌的大会,竟搞成这样,“四人帮”当然很生气,但明面上却表扬科学院等单位搞得好。因为他们总不能向毛主席这么交代:现在大家都批不起来。为什么非表扬科学院?这就是,你看科学院不行,许多单位的批判会,还不如科学院1
1976年8月中旬,中央给王光伟同志一封绝密亲启件。王光伟看后,他的秘书沈文雄过来告诉我,是通报毛主席病危的。耀邦同志自8月初,由大连批斗后回京,就住院了。下午我带了几本内部刊物,
由张计虎开车到协和医院,那时耀邦同志住协和医院南楼三层最东头的一间病房里。我报告了主席病情,他从躺椅上起身,充满惊异和忧虑的眼神凝视着我足有半分多钟。我说我还带了几本刊物。耀邦同志看也没看,慢慢躺下,摆摆手说:我什么也不看,我要休息。不过他那凝视的眼神,让我好长时间都忘不了。
1989年4月15日,中国一位伟大的政治家、革命家,曾经担任我们党的总书记的耀邦同志去世了。他走完了他光辉曲折的一生。开追悼会那天,我望着耀邦同志的大幅彩照,似乎又看到那惊异忧虑的眼神。
(2006年6月14曰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