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连亲属吴宓被打成“反动派”

吴少怀一家在“文革”中煎熬的同时，在离陕西不远的四川成都，还有一个和吴家关系匪浅的人也在忍受着非人的折磨。他就是一代国学大师、西洋文学家吴宓。

吴宓是吴怀先的堂弟，和吴少怀、刘永沛夫妻俩关系也特别好，吴宓的学业还是在吴怀先的资助下完成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吴家常住上海。当时，只要一得空，吴宓就往上海跑。在刘永沛印象中，吴宓是个特别严谨、守信的人。

在清华大学任教期间，吴宓曾创设“清华国学研究院”，聘请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四位大师当导师，一时传为佳话。吴宓的教学方针更是直接影响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清华外文系，包括钱钟书、季羡林、曹禺、李赋宁、李健吾、王佐良等一批杰出学人的成长。“文革”开始后，作为当时最出名的知识分子之一，除了头戴“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吴宓还因为“宁肯杀头，也不批孔”，被打成“反动派”。

1977年，吴宓被胞妹吴须曼领回陕西老家时，左腿已经残疾，双目失明。吴宓的腿是在1969年一次批斗中跌断的，之后又遭断水断饭之折磨，腿伤稍好，即令打扫厕所。

但再艰难，吴宓还是坚持写日记，烟壳、报纸，吴宓见了就往身上藏，趁红卫兵不注意就记上几句。直到1978年1月17日在泾阳病逝前，吴宓还坚持口述，让吴须曼记录下来。

吴宓1977年回到泾阳之后，吴家人有所耳闻，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碰上面。“听说回到泾阳之后，吴宓就已经有点疯了，经常和别人说‘我是吴宓教授，你要请我吃茶’。”

此事也成了吴国华兄弟姐妹的一个遗憾。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中国开始出现“吴宓热”，有关部门将吴宓骨灰送回安吴，并安葬在吴家陵园内。

最大愿望将家族故事搬上荧幕

文革之后，改革开放之风席卷全国。

浩劫之后，刘永沛的7个孩子更多选择了休养生息，让时间慢慢冲淡心中的伤痛。但毕竟是曾经红极一时的秦商代表，善于经商的因子在撞击着吴国华他们的思想。

虽然是几个兄弟姐妹里唯一一个连初中都没上完的，但吴国玉是吴家那一代里第一个“吃螃蟹”下海经商的人。1980年，北京、上海等地已经有出租车行业了，吴国玉看准了这一点，借钱买了一辆出租车，开始跑出租，“当时的出租车是拉达牌的，苏联产的车子，很耐跑。跑出租虽然很辛苦，但比我在无线电九厂拿的工资好多了。”

吴国玉靠跑出租积累了人生第一桶金。当时，广东一带的电子产品特别多，经常有人运回相对落后的西北地区来卖。看到其中蕴藏的商机，吴国玉和丈夫倾尽家里的积蓄9万元，买了一部载重为6吨的日野卡车，开始在西安和湛江、北京等地之间来回跑长途运输。当时跑长途运输的人也不多，赚个盆满钵满的人还不少，不少人甚至组建了长途运输公司。

1994年，小汽车开始走进一些有钱人家，同时，大部分机关都配了车。吴国玉看准商机，开办了一所驾校，那是西安最早的一批驾校之一。吴国玉说，当时她绝对是“红人”，因为来学开车的市民都是排长队的，排不上号的人就四处托人来找她，希望可以走后门进驾校。至今，吴国玉已拥有自己的出租车公司，虽然事业远不能和太奶奶周莹相比，但也算继承了先人的事业。

和吴国玉相比，吴国华进入商圈已经不能用“下海”这个词。1997年，吴国华退休后，先给美国一家金融投资公司当首席代表，虽然待遇很不错，但吴国华总觉得心里有个使命没完成，那就是有朝一日，能将这个家族，尤其是太奶奶和爷爷从商、爱国的故事搬上银幕。

带着这个使命，2007年，没有一点影视经验的吴国华成立了吴氏影视公司。在经过两年的积累后，今年，吴国华终于动手投入家族故事的拍摄。目前，故事大纲已经完成，相关剧本也正在创作中，电视剧暂名《大义秦商》。

对于女儿的想法，刘永沛很支持，甚至表示说要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来资助电视剧拍摄。“拍电视剧，不是想告诉大家，我们吴家曾经是多么辉煌。再辉煌，那也是上一两代的事了，和我们也没有关系。我们只想告诉先人，我们没有辱没他们的教诲。如果可以，电视剧拍好后，我会带回吴家陵园播放。他们会看到的……”

作为吴家年纪最大的长辈，刘永沛的话坚定而不容置疑。

吴家大事记

1936年 吴怀先将全部家产捐给国民政府，以做抗日之用

1937年 吴怀先借出安吴堡吴家大院给中共中央青年部，办起青年干部学校

1951年 吴家遣散最后一个管家

1966年 吴家被抄家，吴少怀及妻子、小女儿被送回安吴堡

1972年 吴少怀由于心脏病突发，没有被及时救治，不幸逝世

1977年 文革期间饱受折磨的吴宓被送回泾阳

1978年 吴宓在泾阳因病去世

1980年 吴国玉下海，开起出租车，积累人生第一桶金

1994年 吴国玉创办了西安首批驾校之一

2007年 吴国华创办吴氏影视公司，目前正准备把吴家的故事搬上银幕

刘永沛也是达官贵人之后，她的外公是清末两江总督卞宝弟，姨妈是李鸿章的媳妇，舅妈是张之洞的女儿，从小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当时嫁给吴少怀，倒也门当户对。作为吴家的大少奶奶，日子过得舒适之极。“公公捐出全部家产，家里也是有异议的。家人担心，以后日子不好过。”刘永沛说。不过，毕竟是家大业也大，在捐出家产之后，吴家的日子虽然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富甲天下，但依靠着余下的积蓄和收藏，吴家依旧过着富裕的生活。“直到1951年，家里还养着数十个用人，我在家里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刘永沛的三女儿吴国华当时只有9岁，对她而言，安定、幸福就是她童年的代名词。

在西安，刘永沛一家主要住在甜水井一带的双仁府里。当时，西安盐店街整条街、九府街（现青年路）大半条街的房子都是吴家的。只不过，就跟安吴堡的近千亩土地一样，吴家却从来没有收过租。

刘永沛的二儿子吴国勤记得很清楚，1951年，家里最后一个极为忠心的管家在离开之前，曾拎着一大袋的地契和房契到家里来，要交给他父亲。结果父亲摆摆手说：“你随便处理吧！谁在房里住着就住着吧！如果他们需要那房子就给他们。”

按理说，有那么多的土地和房子，在1951年土改时，吴家完全可以定“地主”的成分。但实际上，泾阳县政府连到西安来调查都没有，就更别提定成分的事了。“我估计，除了我们和政府的渊源外，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是向老百姓提供土地，提供房子，却从不收租。最多也只是有地主之名，没有地主之实。”刘永沛说。

1966年 迟来的“地主”帽子

1966年10月11日，天阴沉得可怕。昔日人声鼎沸的吴家一片寂静，大门上交叉的白色封条像绞在脖子上的铁链，让秋收结束后闻讯赶回家的吴家小儿子吴国虎感到窒息。

在大门旁的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大字报，内容直指吴少怀是慈禧太后的干女儿、陕西首富周莹的孙子，必须接受人民的批斗。

此前的9月30日，吴家就被市女中的红卫兵抄了家。“有一个红卫兵拿着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承认我们家是地主。”刘永沛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在被拉去批斗时，红卫兵要求刘永沛坐到“地、富、反、坏、右”的“黑五类”队伍中去，刘永沛坚持不干，依旧坐在群众的队伍中。

但这种坚持却是无力的，吴少怀依旧被安了“地主”的帽子。10月11日，刘永沛夫妻俩以及11岁的小女儿吴国玉被挂上大纸牌子，推上卡车，送往安吴堡，被允许随身携带的只有一个小铝锅、一床被子、一条毯子和一个热水瓶。

由于吴少怀有心脏病，村里又念着吴家的好，刚到安吴堡时，刘永沛一家还被允许住在吴家大院内。但不到一个星期，就被“四清工作组”赶到了一个废弃的羊圈内。

不过，种善因得善果。当时在安吴堡种地的大都是河南等地逃难过来的村民。他们到安吴堡之后，吴家不仅免费提供土地供他们种，而且还帮忙盖房子。当地的农民对吴家一直是很感恩的。当天晚上，就有农民偷偷送来馍、面和被子。第二天，还有一名老人将自己准备做棺材的木板拿到羊圈，给吴少怀支了张床。

因为乡党的保护，在安吴堡，吴少怀只挨了一次不算成功的批斗。但刘永沛留在城里的孩子却没有人保护。

当时吴国华和吴国勤都在绝缘材料厂工作。在父母被送回乡下的第二天，吴国华和吴国勤就被单位的红卫兵抓了起来，吴国勤腰椎被打断，大小便失禁。

1972年，吴少怀心脏病突发，老乡们连夜把吴少怀送到西安的医院。但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在平反前两年，吴少怀含冤离开了人世。

慈禧太后的干女儿、陕西首富、国民党大佬于右任的结拜兄弟……18世纪末、19世纪初，这些耀眼的光环让泾阳吴家长时间处在别人仰视的目光中。

人生有起有落，在时间的洪流中，吴家也从陕西首富成为一介平民，他们的尊严甚至在文革中轰然倒塌。但时至今日，回头再看，他们发现身边的人依然平安，年轻的一代也正为实现先人们曾经的辉煌而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