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宇森获终身成就金狮奖 不会再拍悲情英雄
吴宇森:“剑代表的是正气,是君子之风。”
吴宇森:“我不相信人可以在竹竿顶上打来打去。”
撰文、编辑/王子烨
第67届威尼斯电影节9月1日开幕,电影节官网宣布,本届电影节的“终身成就金狮奖”将于9月3日颁给华人导演吴宇森,这一天将成为“吴宇森日”,当天还将举行他的新片《剑雨》的全球首映式。
虽然师承张彻,但吴宇森讲故事,不喜欢用刀剑,他用枪。“双枪”“教堂”“白鸽”构成了“吴氏暴力美学”的标志性符号。在今天,有关“吴氏暴力美学”对好莱坞及欧洲电影的影响,仍不定期出现在美国三大电视网的讨论中。从去好莱坞闯荡算起,20年间,吴宇森从美国录像带出租店的一张海报上的名字已经变成尼古拉斯·凯奇、昆廷·塔伦蒂诺和克里斯汀·史莱特这些“无耻混蛋”口中的大师。
《赤壁》是吴宇森从好莱坞的回归,习惯用枪说话的吴宇森开始“借箭”。而在新片《剑雨江湖》中,曾经喋血街头的吴宇森更像一位退隐江湖的侠客,他的暴力内核下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白鸽”和“教堂”的隐喻。
“我的武侠世界,不是现在的功夫武侠片。我注重武侠精神,不喜欢花哨的动作。我喜欢剑,它代表的是正气,君子之风。剑的精神,表现出古代侠客的惺惺相惜。” 采访吴宇森当天,正值夏末最后一波高温,而64岁的吴宇森西装、长裤、衬衫,语速缓慢,绵里藏针,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这个世界的尊重。
徐克是我永远的朋友
吴宇森昔日好友,徐克导演的作品《狄仁杰之通天帝国》将与《剑雨》同台竞争。当年吴宇森最潦倒的时候,是徐克拉了他一把,两人合作《英雄本色》,成就一时经典。1989年两人却因为合作《喋血双雄》时出现理念分歧而分道扬镳。当记者问到第一次拍武侠片的吴宇森怎么看待与徐克的这次“双侠对决”时,吴宇森用他一贯不疾不徐的语速说:“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我很佩服徐克,他的电影好像有很多东西很多事情不断地发生,徐克的性格就是这样……《剑雨》呢,味道完全不一样,徐克有他电影的节奏,我们这个有我们的感情,各有特色……徐克,他当然是我永远的朋友。”
比起徐克的“怪”、杜琪峰的“霸气”,吴宇森经过几十年沉浮,经过好莱坞的重新洗牌,已经走进人生更圆通的阶段。“我以前拍的电影比较注重个人化,也是喜欢拍一些悲剧英雄的故事,但是到我现在的年纪,我的人生感受和艺术感受可以说是比较成熟了,现在我更关注大多数人的感受。”用世界共通的语言讲述人类共通的情感,这也许是吴宇森一直强调的“大的世界观”。也许就像好友张家振所说:“他不会再拍当年那些悲情类型片了,他想把在美国所学的功夫拿回来,面对所有观众,拍最大众、最主流的华语影片,哪怕是情感片,也是情感大片。《英雄本色》这类简单类型片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注重武侠精神,不喜欢花哨的动作
记:这次拍《剑雨》是您第一次拍武侠片,您理想中的武侠世界是怎么样的?
吴:《剑雨》拍得很感性,有新式的武打方式。我很崇拜侠义精神,一直梦想拍武侠片。我的武侠世界,不是现在的功夫武侠片。我注重武侠精神,不喜欢花哨的动作。你说我古板也好,保守也好,我反正就是不相信一个人可以空中转几个圈下来还能打。我也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在竹竿顶上打来打去。我喜欢看,因为觉得很浪漫。如果我拍,肯定不会这样。
记:这次《剑雨》不仅是拍女侠,而且是用剑的女侠。以前您的影片中有枪有子弹,这次用剑,会有什么不同?
吴:我喜欢剑,它代表的是正气,君子之风。在拍《赤壁》的时候,也涉及到兵器。在下集时有周瑜和赵子龙用双剑对打的场面,等于我以前枪战片里,用双枪一样。剑的精神,表现出古代侠客的惺惺相惜。
记:我见过您几次,每次无论是什么情况,您对周围的人都很有礼貌、很儒雅。是这种低调谨慎的性格使您有了今天的成就吗?
吴: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脾气坏的时候。我那时候算是香港第一个年轻导演,刚开始是很困难的,只有很简单的机器,没有摄影指导,也没有武术指导,很多想法和旧观念不一样,我想创新想表达的时候会受到阻挠,无法沟通。但80年代以后就没有这个情况了。不管怎么样,我从来对任何人都很尊重。你看,天气这么热我还穿得整整齐齐,这是我对大家的尊重。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理想,大家能像朋友一样坦诚地说话,通过交谈,我也能从你身上学到东西。
在好莱坞,每个人都希望大家更好
记:你的老搭档张家振概括你的艺术生涯分为4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独自摸索的低潮期;《英雄本色》为代表的80年代,是你的暴力美学风格成熟期;90年代就是在好莱坞奋斗;从《赤壁》开始,您已经把工作重点转移到内地,开始了第四个时期。在好莱坞奋斗的10年,您最希望带回来的经验是什么?
吴:好莱坞经常努力、求变,尽管现在已经是题材荒的时候,他们也是不断地求新。他们拥有的市场很庞大,不断地用新人才。还有就是有包容心,他们能容纳不同地方、不同国家的人才,不管你是东方人、西方人,只要你是人才,就能得到尊重。好莱坞还有一个风气就是希望大家更好,其实就是互相尊重,比如你拍动作片,你的票房很好,那其他导演会对你恭喜,因为你好了对整个电影市场都有好处。你拍文艺片,我拍不过你,但我也希望你好。大家有一个共同事业的感觉。好莱坞的专业性很好,每一个岗位都有不同的工会,每一个工会保证参与工作的人才都是第一流的。另外虽然现在经济不景气,但他们有投资的眼光,比如说他们看到一个年轻导演要研发一种新技术,但是需要两三年的时间,他们会给他钱,因为他们知道这种技术会给电影带来新的效果和成绩,不管这些钱以后收不收得回来,也给年轻人一个创造的机会。我们这边就缺少长远的眼光。
记:你拍《剑雨》就在给年轻人机会?执行导演是个新导演。
吴:我们有几个培养年轻导演的计划,我希望《剑雨》以后,在大陆帮年轻导演来做些项目,帮助年轻导演培养国际性的观念。有些年轻导演找投资不容易,只要是好的剧本好的故事,就值得去做。
记:您合作过的导演,包括梁柏坚、李巨源、魏德圣,台湾导演居多,您觉得大陆与台湾的年轻导演各有什么特点?
吴:其实我更关注大陆年轻导演,我不限于只是和台湾导演合作,大陆做电影的年轻人谦虚好学,很多年轻人想去好莱坞学习经验。中影也希望我多和年轻导演合作,我也在加倍认识年轻导演。
中国的古装片都太沉重
记:好像从《赤壁》开始,曾经那种“孤胆英雄”的角色少了,这和您现在的心态有关还是和商业考虑有关?
吴:我以前拍的电影比较注重个人化,也是喜欢拍一些悲剧英雄的故事,但是到我现在的年纪,我的人生感受和艺术感受可以说是比较成熟了,现在我更关注大多数人的感受。最近一两年,我看了几部古装大片,都觉得太沉重,不是历史的沉重就是情感的沉重。我现在拍戏希望鼓励性质更多,更注重人性积极的一面。寻找一些创新的理念和拍摄的方式,希望拍一些让更多人产生共鸣的电影。
记:这些是您从好莱坞学到的,还是根据现在的电影产业做出的判断?
吴:有个现象,在亚洲,年轻观众只看好莱坞电影,觉得只有好莱坞值得看,日本人不看日本电影,香港人不看香港电影,大陆年轻观众在家里看DVD。我在外国这么多年,其实很多人关心中国文化,但他们对我们了解不够,他们能看到的就是动作片,艺术片发行量比较少,我后来一直想回来拍三国的戏,因为三国的戏有故事性,有火烧连环,有大场面,中国也可以拍出好莱坞一样的大片。后来我决定回来拍三国,独立出三国的一个片段——火烧赤壁,中国观众看起来是个三国的故事,外国观众也不会有历史负担。后来西方评论界很感动,在日本也破了纪录,既有好莱坞风格,也有东方情怀。
记:《赤壁》最初争议很大,主要在于您对我们熟悉的历史人物有了新的诠释……
吴:我设计这些人物不是颠覆《三国演义》,我不想把周瑜和诸葛亮变成两个大男人在斗气,这太小气了。我拍这个戏的目的,就是希望这个戏能够有国际性的话题。包括我们的音乐、运动,外国人看了以后会知道,原来足球起源在中国。而且故事本身励志,是讲一小群人怎么用团结的力量把强大对手打赢。现在世界经济不景气,会让某些年轻人产生孤独感,我希望通过这个故事告诉他们,每个人都有希望,都有朋友,都可以靠奋斗成功。中国有很丰富的人情味,很丰富的故事,《赤壁》里的细节也能得到西方观众的共鸣。动作片虽然现在在世界市场能有很高的位置,但人和人的情感才真正能产生共鸣。
记:这种共鸣就是您以前说的“大的世界观”?
吴:是。现在资讯这么发达,我们必须知道我们的需要,也要知道别人的需要。我们做电影的要宏观一些,不能因为现在的情况好、国内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多就满足,应该要保持一个世界市场的活力——要是这个市场做得好,那电影就能长久,只顾单一市场,就会比较危险。
体育已经建立了亮丽的品牌,但在电影方面还没品牌
记:但是在很多电影业内的讨论中,好像国际买家并不看好中国电影,所以很多国内导演觉得只要让国内观众满意就够了,您怎么看?
吴:我们不能光推销电影的卖座力,同时要透过电影来推销我们的文化。国家强大都会进步,但是对我们的文化、我们的精神很多人都不了解。我们需要了解别人,也需要别人了解我们。以往是重武轻文,现在要文武并重。除了市场价值以外,要把我们真正的文化推向世界。
记:那中国电影推广到世界上去,有什么问题是必须要解决的呢?
吴:我们对世界市场了解不够,应该做一个调查,请教一些外国观众对中国电影的看法,他们想看哪些片子。我拍《赤壁》以前问过一些非同行的朋友,有亚洲人,有西方人,他们觉得我们的历史片太沉重,故事沉重、情感沉重。那《赤壁》我就不拍得沉重。我们要注意到他们关心的是什么,我们需要的题材是双方观众都喜欢看的。我们在体育方面已经建立了非常亮丽的品牌,但是在电影方面还没有建立出品牌。什么电影可以卖呢?虽然现在还是动作片,但我觉得还不能仅靠动作,要有内涵。
记:是不是归根结底还是动作片好卖?剧情片、文艺片好像很难打开场面。
吴:美丽的文艺片当然国际上会认,比如日本的《入殓师》,它也可以在国际上有影响,让人感觉到生命是美丽的、充满希望的,有幽默感,又有让人感动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电影是不是能让世界上的观众产生共鸣。比如《赤壁》在日本破了很多纪录,续集在放的时候,当中有一段戏,小乔离开,周瑜给大家分汤圆,有的观众看了哭了,他说“我也希望能像周瑜那样,有这么多朋友”。我就告诉他,吃汤圆是我们中国的习俗,是一家团聚的意思。把中国文化用一个通俗的、感人的手法来拍。有些东西我们不是不可以拍,而是看你用哪种角度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