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刻,追寻你的足迹,我来到鄱阳东湖。漫步湖东栏桥,微风习习,垂柳依依,鄱阳楼在水一方,而吴芮祠,宛在水中央。
曾经读你千遍,写你千遍,不厌倦;想你千遍,忆你千遍,在梦里。你作为江西第一人杰,隔着两千年时光,我努力去想像你的音容笑貌,想像你的王者风采。想像年纪轻轻的你统领上万越兵时的踌躇满志,想像你被越地百姓尊为“番君”时心中的欣慰,想像你在风雨飘摇时赴任鄱阳令时的复杂心情,想像你在反秦风暴席卷全国各地纷纷诛杀秦吏时你内心的挣扎,想像你毅然决然举起反秦义旗时的目光的坚定,想像你指挥千军万马时的那份沉着,想像你功封长沙王后的那份低调与忠诚。
今天,我来了,虽然来得有些迟。你端坐在祠庙正中,发髻高耸,深衣宽袖,左腋偑剑,右手执卷。你的面容威严之中透着慈祥,你的目光深沉,一如祠庙正对着的浩渺东湖水。你的头上,是高悬着的镏金大匾“江湖民心”,那是你一生最高的褒奖;你的身后,是高筑的兵寨,是“吴”字“番”字大旗,是手持长枪宝剑或者锄头木棒、亦兵亦民的百越军。你的左右,是两员战将画像。右边,是你的女婿英布,昔日的刑徒,后来的汉初三大名将之一。左边,是你的同乡、爱将梅鋗,后来的十万户侯。
曾经,一次次徜徉在余干五彩山,寻觅你的身影。那里是你波澜壮阔一生的起点,如今绿水青山依旧,可是再也不见你少年的勃勃英姿,只有山下传说你洗过砚台的砚池、系过马的马鞍石,还依稀可辨。
这儿,鄱阳东湖,是你挺进中国历史舞台的大本营。任鄱阳令,秦朝官吏当中首义反秦,立寨吴江山,练兵东湖上,你吴王后裔番君的威名远扬,闽越王无诸和越东海王摇、英雄豪杰纷纷领兵归属,成为反秦诸侯之中举足轻重的力量。番阳大寨中,战旗猎猎。你令英布率大军助项羽,项羽如虎添翼,巨鹿一战定乾坤;你令梅鋗在东湖操练水军,助刘邦西征入关,直掏咸阳灭亡秦朝,改写中国历史进程。你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手下战将立下赫赫战功。“戏亭分封”,项羽封你为衡山王,得衡山郡,都邾城;西汉建立,汉高祖刘邦下诏,封你为长沙王。高祖诏曰:“故衡山王吴芮与子二人,兄子一人,从百粤之兵,以佐诸侯,诛暴秦,有大功,诸侯立以为王。项羽侵夺之地,谓之番君。其以长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立番君芮为长沙王。”你在长沙王任内,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带病平叛闽越,病逝金精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高祖特制诏御史:“长沙王忠,其定著令。”后英布反叛,骁勇而势孤,继任长沙王大义灭亲,将其诱杀于兹乡。连汉代史学家班固也不由得感叹:“唯吴芮之起,不失正道,故能传号五世,以无嗣绝,庆流支庶,有以矣夫,著于甲令而称忠也。”
弹指一挥间,金戈铁马的寒光消逝,两千年历史尘烟散去。你退隐于史记典册,千百年来任人评说。东湖不言,你也不语。如今你又悄悄从史册中走出,无声端坐于东湖中央专为你修建的祠庙之中。你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湖水,望着远处的无限江山。你的耳畔,一定还响起你的水军楼船战鼓的号角,与秦兵冲杀的嘶喊;你的耳畔,一定还萦绕着爱妻毛苹深情的歌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的心中,一定还激荡着报国家、安天下、福黎民的激情!你的心中,一定还充满着为大汉进忠、平定闽越和南越,天下一统,建万世不朽功业。可是谁也没想到,你四十英年,就英雄垂暮了。你来不及把长沙国治理成世外桃源、人间乐土,你就带着遗憾去了,与爱妻相约于九泉。临终前你说:“当赴天台,观天门之暝晦。”天地之间,大爱无边。
长沙王,今天我来看你了。两千年后,我以老乡的身份,我以崇拜者的身份,我以仰慕者的身份,来看你了。我恭敬地在你的灵台前鞠三个躬,上三柱香。你没有回眸,依然无声地注视着历史和时光的深处。而此刻,祠庙门口,石狮威武。飞檐銮铃,泠泠清响。透过正对祠庙门口的焚香炉的空隙,傍晚的东湖湖面,蓝天白云、倒影如画,夕阳如血、浮光跃金,如同秦末汉初时代的风云际会,用血与火书写的壮丽的历史画卷。
跨出吴芮祠,东湖寂寂,回首有些落寞的长沙王,心中涌出无限感叹。正如祠庙门口撰刻的对联所表达的那样:“两千年流光渐逝,看不堕英名,功过生平问黎庶;八百里故国难寻,对无垠湖水,霏微烟雨想吴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