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客寻梦到徽州之二 昌溪古镇
从山上下到山下,在石潭村边的石桥旁,我们掉头沿着河边向西南方向进发。按计划,下午我们要徒步到昌溪镇,再到深度住宿。
流过石潭村的小河叫昌源河,在石潭村边与华源河汇合后,经昌溪等地流至深度,这一段叫做昌溪河,然后,从深度一路逶迤到达千岛湖,这一段叫新安江。昌溪河发源于天目山脉西侧,河道全长70公里,河面宽12至75米不等,昌溪地段最宽处达百米。昌溪河曲折多姿,深潭浅滩错落相间,一座座小桥横跨河上,古朴而别致。
阳春三月的皖南,天气晴朗,艳阳高照。“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起伏着的山峦,在蓝天的映衬下愈发青翠。那帮驴们早已无影无踪,善走能跑,是他们最大特点。只有这些色友们走走拍拍,在山川江河里寻找着希冀出现的美景。
昌溪河水清冽,一路陪伴着我们,奔腾不息。河畔青山翠竹,绿草如茵。一座座粉墙黛瓦的小村,不时的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满山的油菜花已开出花朵来,虽然黄得并不热烈,也不连绵,绿油油的菜花地只是写意般的点缀些黄色,愈发显得清幽和宁静。一幅田园如画牧歌式的风景,令人陶醉不已。
在这样的秀丽的天地里行走,把人心都融化到这蓝绿色调里,是一种奢侈的享受。曾几何时,远古的人类在大千世界里与自然博斗,又是大自然提供了人类生存的空间和能量,可以说是大自然不变的风景塑造了人类心灵与意志的完整形态,使人类在生存与自由之间与大自然选择了平衡、对抗和相互的理解与尊重。在数百万年的进化和痛苦的记忆里,人类得到的不仅是家园的依赖和栖息的场所,更重要的是获得了与自然共生、共存、共荣的时光里镌刻下的遗传密码,让我们与生俱来对自然风景有着无比亲密的情感律动。无论是风花雪月、朝云晚霁,也无论是山青水碧、繁华锦绣,都足以牵动着我们的喜怒哀乐,无限情怀。但是,进入现代社会,广厦连绵,华屋高耸,人们龟缩在钢筋水泥筑成的城市中,那早莺争树、新燕啄泥的美丽景色在我们身后变得那么的遥远而模糊。虽然灯红酒绿,流光溢彩的生活已厚厚的缠绕在生命的本体,但在我们柔软的心中,依然渴望自然的风景中雨露浸润的剔透和晶莹,仰望蓝天,俯啜清泉,静待日出日落,感受田园之乐。因此,走进山野水廓,拂柳摇风,指染花开,欣赏灵动的,变幻的,旖旎的山川美景,令人变得兴奋而冲动。
一
公元1156年(南宋绍兴丙子年)的一天,时下正是南宋末年,在皖南歙县昌源山道上,匆匆走着一位中年汉子,只见他时而驻足观望,时而面露喜色,一种惊异欢愉的神色使他的脚步变得轻松而急促。此时皖南的春花正开,晴光雾岚,葱翠可人,赏心悦目的山川美景,竟使他流连忘返。站在太湖丘上,但见四周群山环绕,昌溪水蜿蜒流过。芳草连绵的山坳背依西里山,面河而卧,似翩翩的蝴蝶,展翅欲飞。不禁令他脱口赞叹,真乃风水之地也。
你道这是哪个,原来这就是吴氏七十七世祖吴一之。吴一之名德芝,字元举,号若兰,又名益之。他赴临安赋税,舟过深度,登凤凰塔,遥望昌源山水环抱,瑞气萦绕,便探源而入。对堪舆颇有研究的他,见此地风水上嘉,不禁喜出望外,暗忖此地安居定可富甲天下,吴氏决心定居于此。由此,便成了昌溪吴氏的肇基之年。随后昌溪另一大姓周姓,自第十四世祖周龙孙于元顺帝至正三年(1343年),由歙县大洲源周家村举家迁来昌溪,又形成一个新族群,众人谓之“周帮头”。除吴、周两大姓外,昌溪还有数十个姓氏。几百年来昌溪吴、周两姓向来相濡以沫、和衷共济,人丁兴旺,逐步衍成今日之昌溪古村。
昌溪古村,向来被世人誉为“古歙南乡第一村”。昌溪村历代文人辈出,光绪33年,昌溪人吴承仕在保和殿殿试中获一等一名,成为封建王朝的末代状元,也是历代最年轻的状元之一。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一门两进士、五举人、二十二秀才等众多故事,已成为神话般的传奇。
昌溪的商人在泱泱徽商中独树一帜。在徽州广泛流传着一名俗语:“吴茶周漆潘酱园”。由此可以看出吴、周、潘的事业在徽州的举足轻重的地位。茶与漆为徽州的著名特产,是徽州商人经营的主要项目,几乎遍布全国各大城市。昌溪人凭着吃苦耐劳、精明守信和公平竞争赢得了自己的成功,使这两个行业在全国独领风骚,在一定意义上成了著名徽商形象的缩影。
据介绍,村内至今仍有大量宋、明书画家墨宝,其中有宋徽宗御笔题画,有康有为、李鸿章、海瑞、朱元璋题书匾额,有宫廷象牙朝笏、龙袍,有珍奇动物的骨头床、象牙床等等。
是什么造就了昌溪古村这样的丰厚的文化现象?又是什么支撑了生活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崇文尚读的精神?在一个交通闭塞,以农耕为主要生活形态里的山村,它的人文历程和发展走向又地给人什么样的启示呢?
二
昌溪古村,距歙县县城30公里,到深度大约7公里。整个古村落沿昌溪河西岸呈南北方向条状分布,由三个自然村组成。位于北部福金山南侧的是沧山源,又称燕窝山庄, 是经学大师吴承仕的出生地。位于村落核心区的是昌溪,它被划分为两个行政村,主要是吴氏家族聚居之地。南端是昌溪下村周邦头,以周姓为主。
我们从村子的北面进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江南式的水口。昌溪河水拍打着浪花从村旁顺势而过,几座粉墙黛瓦的房舍座落在河畔,轻盈而安静的依河而卧,在茂密的修竹掩映下,参差错落的勾勒出山村风情。入得村来,纵横交错的二百多条巷弄曲折蜿转,如入迷宫。村头村尾水口古树参天,石拱桥、亭阁、书院、学堂、古庙、古井、水塘、宗祠和民宅,鳞次栉比,纵横相接,一一等待在你的面前,据介绍至今昌溪仍存有宋、元、明、清古建筑201幢, 如“忠烈庙”,“太湖祠”,“周氏宗祠”,“吴承仕故居”等都是古建筑佳作,“员公支祠”木牌坊更是江南所独有。穿行其间,那一处处房屋上精美的砖雕镂饰,画栋壁陈,把村落衬托得古色古香,质朴典雅。
太湖祠始建于南宋,马头墙高低错落,麒麟怪兽傲立其间,交替起伏,优美的韵律令整个建筑群显得既壮观又优雅。员公支祠的门坊,四柱三楼。四柱为优质柏木,用抱鼓石紧抱,上部木质宫殿式,明间高出次层一层。匾上楷书“员公支祠”,高瓴垂脊,八角翘起,圆檐滴水。《中国建筑史》称“此坊与坊前月池和坊后颇深的祠堂建筑浑为一体,给人以气吞山河的感觉”。可惜这两处大门紧锁,无缘入内。 周氏宗祠始建于明孝宗弘治十年,即公元1497年。座北朝南,北靠来龙山,门临昌源河,祠前辟有上下两个大坦,全以卵石缀成,通街大道,穿坦而过。 周氏宗祠建筑为明代徽派古建筑典型风范。整个祠堂布局分栅棚、丹墀、正厅、后进和寝陵五大部分,是“三进两明堂”的代表作。正门之上高悬“周氏宗祠”、“钦点主政”、“恩赐进士”、“四世二品”等匾额。 正厅左右大梁之上悬挂的“进士”、“文魁”、“少廷尉”、“吏部尚书”,匾额昭示着周氏的显赫功名。横梁两端有一米大小“和合”诸仙木像,神采飞扬,栩栩如生。厅内四根一人合抱的茶园石柱和两根一米五腰围的白果木柱挺立其间,浑厚庄重,气势非凡。
漫步昌溪古村,无论是村中环境,还是建筑格局,无不让人强烈感受到浓浓的文化气息。据资料介绍,昌溪殷实人家从来就有设家塾(族塾)的古风。吴氏十七世祖吴大冀(1769——1818)创立“桃花书屋”,吴大蓂(1773——1834)在住宅东南隅建造“梅花书屋”,吴大楠(1781——1859)构筑《杏花书屋》等,在当地志史中均有记载。 此外,昌溪私塾还有“养正书室”、“枫林夜读”处等。在中国几千年的变迁史中,私塾,在其教育领域占有一席之地。许多专家学者认为,中国私塾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在中国教育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它对于造就国家人才,提高族民素质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象王茂荫、吴承仕等财界、学界泰斗都是从昌溪家塾中走出来的。同时昌溪家塾也为历代王朝造就了一大批官员。据《吴氏太湖族谱》记载,元、明、清三代昌溪吴姓从科举考试入朝为官者从一品至七品竟达100余人。昌溪下村(周邦头)六顺堂内自明初永乐至清末光绪的400多年间共出了4名进士,19名举人,23位贡生,74位秀才,共计县丞以上官员77名,这对人丁不满三百的小村来说,世之罕见,人称“秀才村”。
三
对于江南古镇,令人们心驰神往的,还是悄悄流失的时间背后,那些泛黄的历史里蕴藏的久远神韵。而老屋古楼,高梁画栋上的青烟浮尘只不过俗世人间的载体。要欣赏古村的美,需要静心体会,但是,需要用心品味的恰恰是无以言说的那些精微而妙睿之处,又在人们的心机揣测中无声的流失了。这就是不同的人对江南古镇的不同认识。其实生活何尝不是这样?人们在意的或追求的,往往是外在形式上刻划与装饰的满足,而真正通达内心,源远流长,具有民族文化价值的精妙独到之处,却偏偏被固执而自以为是的人们忽略了。
在昌溪古村,静静地走,静静地看,面带微笑,把步子踏在历史与现实交错的地方,最能感受到遥远的过去那曾经的文脉浑厚。一边回味着村子里老人们口里吐出的“九子巷”,“三眼井”等称谓,一边不经意的走过那一幢幢精美的砖雕门楼下虚掩的朱门,仿佛时光倒流,那亲切而熟悉的气息让人醺醺然而误以为自己就是归人;在小巷里走着,思绪也会随之而曲折萦迴,不小心就走入了自己的心里,沉浸在深思中不能自拔,直到巷尽人语,豁然开朗,方惊如履百年,恍若隔世。
仔细想来,在现实生活中,愈是灯红酒绿,笙歌漫舞,那闹市喧嚣的蒸腾愈是红粉耀眼,而寂寞怅惘却悄悄的潜入内心,舞步凌乱,踌躇无主,慢慢地我们就成了旁观者,时日久之,越来越占据内心。而真正的渴望如雨后疯长的青草不可遏止的蔓延。也许人类已出走太久,内心不曾熄灭的对大自然的渴望,在不停的呼唤内心的渴求。于是,这小巷就有了灵魂,载着你不羁的心绪,慢慢地流淌。一如江南三月的小雨,淅淅漓漓的飘洒着情感的娟丝秀锦,而小巷尽头那一番烟雨就这么轻易的瓦解了我们的内心世界。
走在这样的古村古镇,适宜于沉默,适宜于内心里的一曲轻歌。青青的石板路,踏步缓行,落地有声,若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就更有诗意。轻轻回响的脚步,那是心跳敲击,和着春山的呼吸,那万物拔节的声响耳语般响在面前,会心一笑,仿佛百花盛开,指间生凉,香气馢然,还有比这更美的时刻吗?
一路走,一路拍,随意的把镜头对着掠过几百年风烟的斑驳墙壁和步履缓慢的过往时空中,已然忘记了时间。村内才数步,犹似跨千年。那条青石板路绿油油的在脚下滑过,和着昌溪河流水哗拉拉的声响,悠游之间,心思已飞过了密密的青藤小巷,一桥一井一石一窗从眼前看过,好似自己也成了这里的一部分。
昌溪的几百年岁月,应该有所归属的,它应该属于文化的还是自然的?是该属于过去还是现在?古村还是应该有生命的吧,在它吐纳开阖之间,我们能否听懂它的絮絮的语境?当我们用心打量它的时候,什么样的笔墨和语言才能描绘出它的清矍俊朗和沉默中的情怀?当你有一天行走在这里的时候,当你与它静静对视的时候,我想也许就能找到答案吧!
几百上千年,只能是数字,而化作人间烟火的时候,它又是实实在在的盘桓在家家户户的檐下廊前。堂前的旧燕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昌溪河的流水流去春红,又流走秋黄;南山上的杜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而生生不息的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开花结果,世世代代过着平淡如初的日子,而你会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这就是你心目中的昌溪吗?
在江南,还有许多这样的古村,久远的文化传承往往使村落更加隐性而不事张扬。如果你有缘于此,它会选择你,需要你耐心的对话和解读。那古老和沧桑是历史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你必须给自己一个答案,不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岂非失之交臂?其实,在这样的古村就是这样,你把它当作书来读,它就在书声朗朗中清晰明快起来,可以让你的心绪更丰满,从而获得一种难得的享受。想到这里,我似乎明白,其实我在读我自己,读出我自己内心的智慧和快乐。于古村而言,我已不是游客,我感觉我就是一座卧在昌溪旁的苍山,与之共欢颜;我就是那廊下一枚砖雕,在繁复的线条里微笑;我就是昌溪河里的桨声灯影,梦回明月,唱出“起瞰高城回望,寥落关河千里,一醉与君同”的豪华悲歌。
这一刻在我心里,已经安然若素了。不管人生走到那里,我们都不曾是过客,就是你自己。而我们心里却永远装着那不会磨灭的美好情愫,当人潮汹涌的时候,不会把自己遗忘或者失落在茫茫人海。而巍巍青山、迢迢绿水就是我的留白,即便天翻地覆,寸草不生,又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总要走过,走过就有注释,不至于自己的世界想起来是那样的倾斜和逼仄。这也许就是流连古村最好的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