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田继述堂考
吴念民
培田,是闽西山区颇有名气的一个小山村,已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历史文化名村。培田有几十幢明清时期遗留下来的古书院、古祠堂和古民居。继述堂是培田目前保存完好的最大的古民居。继述堂占地六千多平米,是一座院落式的大型民间建筑,采用中国传统的建筑工艺,保留了大量的木雕等文物。是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
继述堂当地人称为“一亭公祠”,是纪念十八世祖一亭公的。“一亭公”即吴昌同,“一亭”是他的号。吴昌同是培田很有名的人物,靠经商起家,在道光咸丰年间,曾经是培田的首富。吴昌同对于培田公益事业极为关心,慷慨解囊。培田两座牌坊中的一座即是纪念他的,牌坊上面的题字是“乐善好施”。
培田出了名之后,有好几本书写到了吴昌同,也写到了继述堂,说法不一,矛盾很多,有一本书甚至把族谱记载得很清楚的、逝世才一百来年的吴昌同说成“生卒年月不详”。本人祖籍培田,我的五代祖吴昌风是吴昌同的五弟(排行老五,称为“五亭公”),算是不远的族亲。我觉得有必要把众说纷纭的有关继述堂的史实理清一下。
关于“继述堂”,1906年编的《培田吴氏族谱》有一篇文章《继述堂记》有明确的记载。文章作者是吴昌同的侄儿吴震涛(吴昌风的第二个儿子),应该是很可靠的。根据《继述堂记》,现在的出版物和所谓的“传说”,和历史真实是有很大偏差的。
一、继述堂称为“一亭公祠”,并非吴昌同所建。吴昌同是想建这座房子的,但“苦无基址”,没有在世时完成这一基业。继述堂是在吴昌同过世十一年后,由他的儿子吴引斋等人“仰承先志”完成的。
二、继述堂的建造年份。《继述堂记》对此有明确记载:它“创于甲申之夏,成于甲午之冬”。“甲申”1824年或1884年,“甲午”1834年或1894年。根据和继述堂建设有关的几个人物的生卒年份,很简单的就可以推断出它的建造年份。
吴昌同 生于清嘉庆二年(1797年),卒于同治十二年(1873年),继述堂如果是1824年建,吴昌同二十八岁,根据他的经历,显然还没有能力建这座大宅。
吴引斋 生于清道光十年(1830年),如果继述堂始建于1824年,则他还没有出生,1884年开工建设的话,这年他五十四岁,是正当年的时候。
吴泰均 据《继述堂记》记载,继述堂“坐向酉山卯水放甲艮,缓堂兄所定也。”缓堂,即吴泰均,生于嘉庆十一年(1806年),卒于光绪十二年(1886年)。1884年继述堂开工,“缓堂兄”七十八岁,德高望重,由他来“定坐向”正合适。据记载,吴泰均对“风水”的精通在村里是有名的。如果倒退60年(1824年),吴泰均十八岁,显然还没有出道。
因此,可以肯定,继述堂是1884年开工,1894年建成,头尾十一年。不是某些出版物所说的“始建于1829年,1840年竣工”。
三、建继述堂花了多少钱?《继述堂记》对此有概括性的描述:“集十余家之基业,萃十余山之树木,费二、三万之巨赀,成百余间之广厦。”二、三万之巨赀是什么意思?就是二、三万两白银或二、三万银元(此时鸦片战争已过去四五十年,银元已普遍使用),这是很明白的事。但有的出版物竟把它写成“二三十万”,真不懂是什么意思。二、三万两能不能建成继述堂?根据学者吴思的换算率,二、三万两白银相当于现在五六百万人民币,要建成六千多平米的房子,有人认为似乎是少了点。但要知道,现在买房子实际上很大的开支是地价,而当时建房子土地费用很低,山上木材都是自己的,最大的开支是人工费和一些砖瓦、石灰等地方建材。每平米八百多元的造价,按现在农村建房算起来也是够的。当然,“二、三万”只是大概的数字,私人建房也没有认真的财务账目。但是,二三十万绝对不可能的。
四、继述堂不是祠堂。《继述堂记》是这样写的“然此原为住屋计非为飨堂计,落成之后,本欲另构飨堂以祀先人。讵筹画十余年,而祠基终莫之获。”“爰于丙午……将本屋上厅建龛升主,顔其堂曰‘继述’,诚以父继述于祖,子继述于父……”“祠而屋,屋而祠,一而二,二而一也。”这一点,清华大学的李秋香教授有明确的分析解释,我认为是对的。说到底,继述堂还是“住宅”,只不过把正厅升格,作为比较正式的祭祀场所而已。
继述堂的真正情况就是这些。
也许有人会说,这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说,差别很大。我们研究古建筑、古村落,说到底是为了正确分析当时的历史、经济、文化。“以史为镜”,给我们以正确的启示。如果我们连这座建筑的建造年代都弄不清楚,造价会相差十来倍。它给我们的是什么“启示”呢?某书作者即根据培田的一些虚假的建筑造价,“分析”得出培田的所谓惊人的“经济总量”,得出当时社会的“繁荣”的结论,将人们导入误区。这难道不是很糟糕的吗?
1840年到1894年这五十四年,中国发生了什么?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太平天国战争、中日甲午战争……中国遇到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李鸿章语)。中国农村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不可能有什么太大的繁荣局面。吴昌同等社会精英,在当时福建广东沿海由于外国资本入侵,经济曾一度繁荣的情况下,搞了一些山区和沿海之间的贸易,赚了一点钱,但他不是什么“亿万富翁”。由于整个社会状况并不安定繁荣,加上几千年的儒家“耕读传家”的思想的影响。他们不敢把极为有限的商业资本投入到扩大生产、扩大经营上面去,错过了中国两次民间资本投资近代企业的热潮,而是把勤劳节俭省下来的一点钱变为农业资本(买地)和投资建房。这实际上是儒家传统“耕读”文化对中国农村造成的深远影响造成的。深圳大学刘丽川教授谈到这一点,认为这是“吴氏儒商永久的时代缺憾”。这是事实,也是很深刻的教训。
从1894年到1949年,又是五十多年,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吴昌同的后代后来有的成了“地主”,他们为祖宗的勤劳节俭、精明能干和错误抉择背上了几十年的黑锅,但也有的后代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贫下中农”,历史有时又是叫人哭笑不得的,可是没有人成为企业家、大商人,当然,更没有“光耀门庭”的显赫人物和政府官员。这不但是吴氏儒商永久的“时代缺憾”,而且是“永久的伤痛”!
历史,让人们深思。我以为从这里吸取一点什么教训,才是主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