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小煤油灯
每当看见家里漂亮的小吊灯,看到街道、广场流光溢彩的华灯,我就会想起小时候使用过的一盏小煤油灯。那是吐着火星和希望的煤油灯,它会将吞噬视角的黑夜刺破和化解,给黑夜的凝重氛围带去意想不到的祥和和温情。
我不记得家中的一盏用铁皮制的拳头大小的半圆型煤油灯是从哪里来的,从记事起,它就成了我和哥哥的财富。我上学时,家里还没有通上电。白天,我会找一些能助燃的棉类东西,添好煤油。夜开始泛黑时,就为劳累一天的家人燃起一点星光。母亲顾不得休息,乘着夜色不太深,匆匆做起晚饭。夜幕下,家里的人气和色调才略略浓一些,大人们才有时间小聚闲谈,饿了的小狗在我们脚下窜来窜去的。就在昏暗而温柔的油灯下,漆黑的夜也有些激动,一家人吃饭、聊天,我们写作业、读书,然后揉着有些干涩的眼睛甜美地睡去。这已经成为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小时候我一直不解:为什么晚上母亲的针线活永远也做不完?长大才懂,一家老老少少七口人的穿戴全是她利用夜晚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所以,至今记忆中的夜晚多的是母亲忙碌着的身影。五岁以后,我一直与哥哥弟弟睡在一起的,全家只有一间屋子,现在算来,那时母亲也就三十过点,却已是华发满头。油灯下的母亲总是打禅般盘腿坐在窗台边,凑近油灯缝新补旧。睡不着时,我总躺在被窝里看着母亲拿针引线的动作,她的目光是那么专注、凝重,娴熟而富有节奏,感觉不是在走针,而是在构思创作一幅只有儿子才能读懂的作品。因为光线暗的原因,有时穿针引线是困难的,要么扎了手,要么凑得太近,头发被灯火烧得发响,她不停地一针一针地纳鞋底,会发出拉拽线绳的响声。鞋底子很厚,穿针走线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弄不好就把手扎破了。一双双结实的鞋底就这样在夜色的打磨下做成了。油灯下母亲的剪影,如同油画般美丽,小屋是那么的静谧和温馨,动听的纳鞋声慢慢把我带入梦乡。
小时家里解决过冬的唯一办法就是在秋天准备一些枯萎的杂草树兜之类,而这些东西毕竟有限,要过个暖冬,就看谁勤快了。深秋的夜已经是寒气袭人。母亲、哥哥常常在后半夜就去扫路边树叶,天亮时就拉回一车树叶。这些树叶,首先是喂牛的饲料,然后才用来取暖。我像跟屁虫老想跟在母亲身后,偶尔,我少睡觉也会哭闹着去,总觉得好玩。夜色太黑,我想当时是摸索着干活的。到了地方,他们分头去扫树叶,稍走远几步连人影也看不见,只听到树叶被扫得哗哗作响的声音,那时,我就渴望点起油灯,不要让母亲他们摸黑,以防摔碰。
冬天的午夜,母亲偶尔为我们炒黄豆吃,那时就会有豆香和“啪啪”的豆跳声一起冒出来,我会手里拿着小油灯,听话地守在灶旁。寒冷中,我和哥哥的喜悦以及馋相都被灶内柴火发出的亮光写满整个小脸,甚至于为几粒豆子的分配不均也要争一番。外面下了雨雪的夜晚,母亲就着灯光做着针线活,会给我讲起一些传说故事,回忆起她小时候的那些颠沛流离和难以糊口的岁月,小屋里充满了我的好奇的疑问、稚气的表白和愤然不平。
冬天,永新山村里的西北风带着狂热和无奈无数次地穿越树林、田野和山川。我突然觉得:油灯一直从我岁月的记忆之初亮到现在。常回首,看到的仍是一盏昏暗的小油灯。这时,我的心绪总是涌动着难以平静的海潮。
我想,这辈子镌刻在记忆深处的,不会是富有和尊贵,而是亲情,那种油灯带给我的昏暗却意味深远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