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逝诗魂在
夏 山
上月听文友说,卢熙斌病势危殆,恐不久于人世,闻知后颇为震惊。17日见到《金华日报》上雨石的悼文,方知一代诗才已魂归天国。
卢熙斌以笔名东方涛名世,出身于书香门第。我曾查阅《雅溪卢氏宗谱》,其祖上连续数代均系庠生(秀才)。但前些年所修的宗谱比较粗疏,卢熙斌高高祖卢文典以上的世系无法追溯,是否属于卢氏最为显耀的肃雍堂卢溶一支就不得而知了。
见卢熙斌之诗要比见其人早二十多年。1966年9月底,我到金华学艺,其时距金华的大中专学生炮轰金华地委并在新华街静坐不久。浙师院作为金华地区唯一的高校,自然是冲锋在前。不久就有《金二司战报》及《云水怒》等问世。中文系的叶舟和雨石以其激昂慷慨的言辞、流畅犀利的文风为人熟知,叶舟为卢熙斌其时的笔名,雨石为低他两届的裘樟清。我爱读这些小报,大半是爱其文辞,尤其是其上的诗歌。
文革是疯狂的年代,回顾那段历史,我们会认定那是民族的一场闹剧,更是一场悲剧。但那段历史中的人们,彼时彼刻,充满了狂热和躁动,并不如现今所想象的那样充满悲剧色彩,反倒洋溢着神圣和幸福,这好比我们不能理解精神病人的内心世界一样。因此,我可以说,文革初期的青少年,除了黑五类(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子女及走资派(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子女,绝大多数斗志昂扬,豪情万丈,信心满怀。
而叶舟的诗歌,恰恰体现了一种纯真的信仰,一种荡人心魄的豪情。那西去列车途中的逸兴,重庆黄桷树旁的凝思,长江放歌时的遐想,都意切情真。如流泉,如瀑布,更如激荡千里的滔天巨浪,而喷珠溅玉般的语言则如地火奔涌。他的诗,和我年轻的心是如此合拍,因此百读不厌。
这应该拜时代之赐,狂热的时代氛围,大串联赐予的免费旅行,修完大学课程的知识储备,再辅以个人的才华和激情,造就了畸形时代中的一代诗才。固然,那时的诗会不可避免地打上时代的烙印,会有些许空洞的口号,因此,也不可能放到当代文学的教材里供人赏鉴,但我以为,就诗作的数量和激情而言,那一阶段是卢熙斌文学生涯的巅峰。
1971年,他为纪念巴黎公社成立100周年发表在《解放日报》上的长篇政治抒情诗,虽然为他赢得了声名,但依我看来,诗这一文学体裁,应当与政治保持适当的距离,过于直接或功利,则意味着短命;过于疏离,则又落入玄言诗的窠臼。当然,吟风弄月、怀乡忆旧之类的诗可能例外。诗歌缺了自我,缺了对人类自身命运的拷问,也就丧失了生命力。政治影响着诗歌,但诗歌不应成为政治的诠释。
我的印象中,那以后他的作品不很多见。1981年,我在城教书,学生中有他的长女,他的其他子女后来也陆续在这里就读,但我还未见过卢熙斌。第一次见面大约是上世纪80年代后期了,和他交谈不多,也并不深入。但他的朴实、诚恳和低调,还是给我以深刻印象。在游三都胜境时,见到他写的碑文,再次见识了他的文字功力。而近年读到他的旧体诗词,对其文学功底有了更深的了解。因为能写现代诗与能写旧体诗词是两码事,可能后者更能让人心折。
1998年召开东阳市第二届文代会,卢熙斌当选为文联主席,我见他常以“主席”称之,但依然没有深入交谈。去年见他时,他的身体状况已不佳,反应也似乎有些迟钝了。想不到这是见他的最后一面。
卢熙斌后期的文学创作成果不多,诗作甚少,大部头的是一人物传记。我很为他可惜,依他的才华,应该留下更多的可以传世的作品,却不料竟以此告终。我不由想起陈忠实来,他立誓要写一部可以垫棺作枕的作品,于是有了《白鹿原》。这是一个作家的责任感和良心使然。可是,我们活在世上,有时有不得已的苦衷,有时不得不落入功利的陷阱,这就是命运的悲剧,换个迷信的词,那就是宿命。
凭卢熙斌的才华,若置身著名高校,或主持大报副刊,不是诗坛呼风唤雨的人物,就是激扬文字的弄潮儿,再不济也可能是著作等身的学术大腕。但现实容不得假设。脑海忽然浮现李斯那著名的“鼠论”来,李斯说:“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环境在相当程度上决定了人的成就和命运,我在为自己感慨的同时,更为卢熙斌感到可悲。
但卢熙斌毕竟在风华正茂的岁月曾经大放光华,他的诗也曾经激动了许许多多热血男儿,值得许多人怀念,斯人虽逝,诗魂长存。一路走好,叶舟!安息吧,卢熙斌!
2011.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