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百日祭
吴立梅/浙江东阳市第二高级中学/322100
母亲于7月11日晚上9时15分与世长辞,终年85岁,可算高寿。在我的直系祖上,男性最高寿的是17世祖、明永乐癸卯科举人吴昉,享寿94岁;22世祖吴清之次之,89岁;5世祖吴嘉珮又次之,84岁。女性最高寿的是25世祖妣黄氏,91岁;8世祖妣赵氏次之,90岁;22世祖妣周氏又次之,87岁;我母与10世祖妣张氏享寿相同。在外家祖上,超过80岁的也鲜见。因此,85岁的寿命应该列父母两大族的前茅。
母亲兄弟姐妹六人,排行第五,其上有两兄两姐,下有一弟。外祖父吕桂荣,字秉华,南上湖东村吕宅“七份”人,生于光绪己卯(1879)七月二十日卯时,1948年夏去世,享年70。其时我远未出生。大母舅(讳接卯)、二母舅(讳接大)在金华做木匠时被国民党部队抓壮丁,殁于江西。按时间推算,应为1936年。两兄弟一位病死于赣东,另一位不知所终,也有可能战殁。但解放后怀疑到了台湾,一直盼有消息,可一直音讯毫无。这两位母舅均已娶妻,被抓壮丁后,两位舅母自然另嫁他人。而外祖母(生于光绪丙戌十一月初四日巳时)则因失子之痛身心遭受重创,常以泪洗面,1941年去世,终年仅56岁。
母亲20岁时嫁我父,时为1945年底。我家属中产人家,解放后成分为中农。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贫下中农才是依靠对象,中农只是团结的对象,其政治身份就低人一等,成了二等公民,令人抑郁。农业合作化以后,生产资料全部归公,我家仅存的一点小农经济优势荡然无存。又连逢大跃进、人民公社化、三年困难时期,日子过得异常艰难拮据。赖母亲的筹划及亲友的帮助,逐渐渡过难关,一家人不至于成饿毙之鬼。
母亲身体向来不大好,1958年,到杭州浙一医院检查,确诊为乳腺癌。中草药偏方兼用,居然将令人色变的癌魔消于无形。但此后不参加集体劳动,只从事家务。母亲也颇注意身体,一有微恙,即不敢掉以轻心。自上世纪70年代后,即以素食为主。其能享高寿,或与其注意身体保养有关。
母亲对我们兄妹,幼时备极护爱。在我就读夏厉墅小学时,每逢到横店赶集,必来学校看望。1961年,我因龋齿牙疼得厉害,母亲陪我进城补牙。初时为省钱打算走路去,走到后岑山,实在走不动了,母子俩只得乘车。1963年夏,我到湖溪一中所在地黄大户参加初中升学考,晚上天气突变,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气温骤降,而父亲又在江西做工,母亲就摸黑冒雨连夜赶了10里路给我送被单。1968年秋,我在金华做木工,左腿因邪毒入侵而生痈。母亲得知,就赶到金华雅畈来看我。1970年,母亲陪我一道步行20里到后岑山金云篆医师处看病,那一年,我得了急性黄疸型肝炎。这些场景,虽时隔数十年,犹历历在目。
我在城已30年,母亲一直在乡下。父亲去世后也不肯进城,因为不适应城里的生活,老家毕竟是她生活了60多年的地方。住在我这里,除了看电视——一成不变的是中央5台戏曲频道,没有别的活动。相对于乡下的串门走动,与老邻居们交流,或到菜地活动活动筋骨,这城里的生活犹如坐监牢。因此,除非进城看病,在我这里住的时间都不长。
住的最长的要算今年了。她在元宵节后腹痛不断,于是在医院做各种检查,别的指标无大碍,主要是胃下垂严重。于是吃了45天的中药。到了6月16日——那天刚好是端午节,妹妹说带她到横店康复医院住段时间,而妹妹自己也要住院检查检查,这样就可以住同一病房便于照顾。6月23日出院,前后住了8天。出院记录上,除了原本就有的高血压和中度贫血外,似乎没有特别严重的病症,慢性胃炎、白细胞减少症、肝脏囊肿、双肾囊肿都非致命的疾患。但人比较虚弱。自去年下半年以来,成了医院的常客,进食数量日渐减少,身体也每况愈下。
出院后住在妹妹家里。7月4日,妹妹来电说,母亲从床上滑下下不省人事。夫妻俩急忙赶过去,任凭我们呼唤,毫无反应。估计是脑溢血或中风,急忙叫来急救车就近送横店康复医院,即送重症病房。检查结果,既非脑溢血也非中风。治疗后虽清醒过来,但嘴里插满管子,无法交流。这样,时好时坏地过了几天,待至7月10日,医生说,肺部真菌感染,脏器衰竭,恐回天乏力。延至次日,终究不治,撒手人寰。
母亲对生命的终结似有预感。我常对她说,现在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国家自今年起对60岁以上的无退休金的老人每月发60元的补贴,以后这个数字会不断提高,你一定要争取活到100岁,享受社会的进步。她只是苦笑了一下。7月1日,最后一次回老家,停留时间也不长。到了楼上,对妹妹交代了身后寿衣等物,这些她在多年前就已有准备。
母亲没上过学——在旧时代,绝大多数女性是文盲——只认得百来个字,会写家人的名字和阿拉伯数字,会记简单的账目。母亲身高约一米六四,在同辈妇女中身材较高,且一直保持较好的体型。颇爱整洁,向来形象清爽。虽不从事重体力劳动,但干活利索。长期纺织东阳土布,有时也拿到集市上换点钱。
东阳俗语“逝者日日远”,意为光阴倏忽。一转眼,母亲去世就是百日了,权以此文祭奠母亲。
2010.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