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传家宝 (新故事)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1年5期)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1年短篇故事奖
中国文联通俗文学英才大赛银奖
嘉兴市政府文学艺术奖
桐乡市政府金凤凰奖提名奖
沈海清
江浙两省交界处的梧桐县乌青乡,有位老太太名叫吴英英,吴英英的祖上有一个叫吴子瑞的人,民国年间做过浙江督军。后来吴家家道中落,却盛传与吴子瑞有关的一件传家之宝传到了吴英英手上。眼见得吴老太太一天老似一天,这传家宝会传给谁呢?是养子夏云甫?还是亲子吴建新?
一
乌青乡新任乡长吴建新走马上任头一天,就遇到了一件让他棘手的事。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就见地上有一封写给他的信,信上写道:
吴乡长,乌青乡扶贫公路已经竣工,夏云甫在施工承包过程中,曾收了工头的贿赂……不知吴乡长能否从乡财政、交管等部门证实一下这件事……
信末无署名,但信中再三说明,这件事是听那个工头喝醉酒后,在酒桌上讲出来的,一时还没有证据,仅是向乡领导提供线索,暂不便向县里反映,何况夏云甫做乡长时也不是没有政绩,现在被提拔到县里,担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去了。
吴建新拿着信,心烦意乱,闷着头坐在办公桌前抽了好几根香烟。终于,他一咬牙,叫有关部门负责人把修筑扶贫公路的相关资料取来。
果然,他看出了问题:有些原材料开价过高,有些是乡民的义务工,却付出了工资等等。看来,这封信反映的事绝不是空穴来风。
吴建新心事重重地回到家,母亲吴英英见他一副忧郁的模样,便问他有什么心事。望着一生辛劳、满脸皱纹的老母亲,吴建新怎么忍心把那封举报信的事告诉她。便敷衍道:“妈,没什么事,只是有点累。”
但当晚,吴建新还是忍不住把举报信的事告诉了妻子罗玲玲。
第二天一早,吴建新刚走出房间,只见母亲板着脸坐在厅屋里,他不由心里一沉,正要问母亲有什么事,吴英英先开了口:“你别瞒我了,你昨晚和媳妇说的事我都知道了,云甫他暗里拿包工头的钱,就是犯罪啊!建新,你知道,云甫他``````他可是地下党的后代啊!”
二
解放前,乌青乡一带天高皇帝远,自然成了土匪的聚集之地,其中有个叫花利兴的土匪头子,人称“花老虎”,烧杀抢劫,绑票**,狠毒凶残,无恶不作。
一天上午,“花老虎”的勤务兵拎了面破锣,边敲锣边大声吆喝:“本部三天前在叉路口抓到**党奸细一名,他说是来乌青乡投亲的,各位乡民请在中午时分到印寺认领保释,逾时即以**奸细处决!
当时年仅十六岁的吴英英正好往血印寺赶集市,听了“花老虎“勤务兵的吆喝,不由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花老虎”又在作孽了,便随村上一些看热闹的人去了血印寺。
来到血印寺,只见大殿柱子上吊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脸斯文,虽然被反绑着双手,但仍仰着头,一双眼睛不住地在前来观看的人群中扫视。当他的眼光和吴英英的眼光一碰,便紧紧地盯住不动了,那火辣辣的眼光,直盯得吴英英满脸绯红。吴英英一阵羞涩,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了几步,但看着小伙子那祈盼的目光,双脚又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啪啪!”几声爆响,午时已到,“花老虎”的勤务兵点燃了两只充作催命炮的爆竹,马上就要行刑了。
吴英英咬咬牙,一甩胸前的辫子,一步步走向前去:“我来保他!”
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的“花老虎”猛地灌下一口酒,瞪着一双血血红的三角眼,盯着俊俏的吴英英,“嘿嘿”笑了两声,问道:“你来保他,你是他什么人?”
吴英英的脸更红了,没来得及细想,一咬牙高声道:“他是我男人!”
“花老虎”瞪着淫邪的眼睛:“你男人?嘿,这小子艳福还真不浅呢!不过,你知不知道,保释一个人可要这个数!”说着,伸出右手晃了晃。
吴英英一路小跑回到家,把家里惟一的一头肉猪赶到了血印寺。
吴英英救下的小伙子名叫夏继生,是**地下党的情报员,他从“花老虎”那儿脱险后,把情报送到了一路南下的解放军手中。解放军根据掌握的情报,分兵三路,包围了“花老虎”藏身的血印寺,一场激战后,全歼了“花老虎”的土匪部队。
战斗结束后,夏继生赶到吴家,准备感谢救命恩人,但他看到的只是一张吴英英的手绘遗像。吴英英的父亲噙着眼泪告诉他,吴英英披头散发从血印寺出来后,就一头跳进了大运河,那正是涨桃花汛的季节,水深浪大,吴家人雇人打捞,但连个尸体也没打捞到。
夏继生悲痛之余,跪在吴英英遗像前叩了三个头,就跟着解放军南下了。半年后,他在解放一江山岛的战斗中负伤,退伍回到梧桐县,竟得知吴英英并没有死。原来她投运河后,被湍急的河水冲到了北少渚塘,被一个捉鱼的年青人救起,不久,吴家就招这位老实忠厚的小伙子做了上门女婿。
后来,夏继生也结了婚,不久,妻子因难产去世了,好在儿子得救了。几年后,夏继生旧伤复发,一病不起,临终前,将不足三岁的儿子夏云甫托付给了吴英英,吴英英就把夏云甫和自己的儿子吴建新抚养在一起。
三
“啪啪!”村西传来几声脆响的爆竹声,把吴英英老太太从回忆中惊醒。她知道,那是夏云甫的媳妇李霞在家放爆竹,今天是云甫去县里报到的日子。但这时的爆竹声,却仿佛变成了五十年前“花老虎”对夏继生行刑的催命炮。吴英英不由喃喃道:“云甫收包工头的钱,我没尽到责任啊!要救他,一定在救他……”
吴建新见母亲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说:“妈,能救云甫哥的,只一个办法,就是让他去自首,去退钱!”
吴英英就打电话给李霞,李霞来了问明情由,不高兴地说:“当年你用一头肉猪,换了云甫他爸一条命,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说,这头肉猪如今连本带利值多少钱?”
吴英英道:“父债子还?你以为这是能用钱还得了的吗?”
“那你说,要用什么来还,难道一定要让云甫丢了官,进了牢房才算还了账?你养育云甫一场,也要为云甫想一想!”说着,拿出一叠钱,“这里是五千元钱,买你那头猪该够了吧!”
吴英英伤心地闭上了眼睛,自己和夏云甫父亲的关系,岂只是一头肉猪那么简单呀?那是令她终身屈辱的一天,当她赶着肉猪来到血印寺,“花老虎”这个畜生就在那天把她拖到血印寺后殿,当着一堆佛像将她**了,夺走了她的女儿身。
猛然,吴英英睁开眼睛,盯着李霞,一字一句地说:“阿霞,说起还债,云甫他爸夏继生早已还清了!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夏继生每月都给咱们家送来五斤糙米,那时候,米比金子还贵呀!到第二年开春,我忽然接到城里来的口信,说夏继生家有急事,要我马上去一趟,等我赶到夏继生家,只见夏继生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头,已是奄奄一息了,他是饿成这样的呀。夏继生把国家每月补贴他的五斤糙米全部送到了我家,自己挖草根、剥树皮,有一口吃的,也要让给去甫,自己终于饿倒了,加上旧伤复发……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吴英英捋着花白的头发,平静地对李霞说:“你把钱带回去吧,有些东西,用钱是买不到的!当年我救夏继生,并不因为他是土匪说的**党,我只知道,做人要有天理良心,也没有想在几十年以后,让他的后人来还债!再说,当初那份情,也不是你们做后辈的能明白的!”
李霞悻悻地收起钱,瞟了一眼吴建新,又道:“建新兄弟,你可别忘了,你这个乡长是云甫给你举荐的!不过你放心,咱妈手上那件传家宝,是无价之宝,虽说按规矩只传长子,但云甫是外姓人,终究还是要传给你的!你也别嫌你这个异姓兄弟碍手碍脚!”
吴英英见李霞越说越不像话,便道:“云甫有前程,我也高兴,至于那件传家宝,我会按祖上的规矩办的!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定要规规矩矩、清清白白做人!”
李霞见婆婆还不肯放过夏云甫,便一跺脚:“哪儿有那么多的规矩和清白……”
“是我有儿子就不准!”吴英英猛地一声喝,打断了李霞的话,“是我的儿子,就一定要白天走在朝天大路上,晚上躺在自家棉床上!”
李霞想不到婆婆这般倔脾气,也恼火道:“好好,反正我们不自首,你去举报好了,不过,我告诉你,人家送的礼都是我经手的,和云甫没关系,要坐牢我去!”说罢,就要出门。
“回来!”吴英英再也忍不住了,怒吼一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李霞从来没有见过婆婆发这么大的火,不由吓得浑身一哆嗦,转身站到了吴英英面前。吴英英噙着眼泪,端详了李霞好一会,才缓缓地道:“阿霞,云甫去自首后,就是丢了官,我们心里也踏实了!”
李霞冷笑一声:“云甫不是你亲生的,你当然无所谓!”
几颗泪珠终于从吴英英满是皱纹的脸上淌了下来:“阿霞,不管是不是我亲生的,他只要敢拿昧心钱、害人钱,我就不允许!我虽然是个乡下老婆子,没见过大世面,但做人的道理我懂,你看历朝历代有哪一个贪官有好下场!”
李霞尖着嗓子喊道:“如果云甫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会逼他去自首吗?你们是怕云甫争那件传家宝,你们心里有鬼!”
吴英英用手绢擦着眼泪,顿了一会,说:“阿霞,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云甫其实是我的亲生儿子,建新才是夏继生的儿子!”
一听这话,大家都大吃一惊。
原来,夏继生死后,吴英英把夏云甫带回吴氏村,她看着两个不足三岁、面黄肌瘦的孩子,心里一阵阵难过,而乌青乡一带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看不起同村的外族外姓人,为了不让夏云甫被别的孩子欺侮,吴英英偷偷把吴建新和夏云甫的名字互换了,这一换就是整整四十年,它一直是吴英英心中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本来是可以隐瞒下去的,但事到如今,她不得不说了。
四
这天,正在省城党校学习的夏云甫忽然接到吴建新的电话,说母亲要交待传家宝的事,要他回家一趟。夏云甫吃了一惊,他知道,母亲不是得了急病,就是发生了什么不测,否则是不会提传家宝的事的。他连忙请了假,急急赶回乌青乡家中。
夏云甫一进门,就见母亲好端瑞地坐在家里,便疑惑地问道:“妈,您叫我回来,有什么事?”
吴英英端详着夏云甫,叹了一口气,说:“甫儿,你的身世我已经和阿霞说明了,你虽然姓夏,其实是我吴家的长子,我现在就把吴家的传家宝交给你!”
没等夏云甫回过神来,吴英英就颤巍巍地起身往里屋走去,就在这一刹那间,夏云甫和吴建新仿佛一下了发现,他们的母亲竟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许多。
不一会,吴英英捧着一只小檀木盒子,回到了外屋,把它轻轻地放到了两个儿子的面前,又用一把小铜钥匙打开盒子上的锁,掀开盖子,只见盒子里放着一卷宣纸。夏云甫和吴建新看见那宣纸已经微微发黄,确是有些年代了。
吴英英哆哆嗦嗦地取出宣纸摊到桌子上,用双手轻轻抚平,只见那一尺长、八寸宽的宣纸上,从右至左竖写着几行正楷毛笔字,第一行开头三个字上,还被勾了暗红色的一笔,左下端的年月日上面,盖着一枚血红色方印章,那血红色已显得有些暗淡模糊。夏云甫和吴建新仔细去看那几行字,不看不打紧,一看心一颤,原来这张宣纸,竟是国民政府判决原浙江督军吴子瑞死刑的执行书。
夏云甫立在那儿呆了半晌,才不解地问:“这……这就是咱祖上传下来的宝?”
“对!“吴英英正色道,“自民国初年出了吴子瑞这个贪官后,我吴氏一族从此就败落了,祖上便将这份国民政府的判决书保留下来,作为传家宝,是为了告诫后人一旦为官,须要以此为鉴。今天,建新当上了乡长,你也做到了县级领导的份上了,官儿不大,但也能管一方人。可早知道你有敢贪的一天,我就该破了祖上的规矩,早些把这份传家宝交到你们兄弟手上!”吴英英抹一把泪水,又说,“不过,现在传给你们,但愿,还不算太晚!”
“妈!”夏云甫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在了吴英英面前,悔恨万分地呜咽着说,“儿子不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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