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印“寒荒”棉衣暖民心
清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岁末里的某一天半夜,呼啸的寒风挟裹着尘土,肆无忌惮地抽打着河南按察使官署内宅陈旧的窗棂。陈设简朴的室内,一位慈眉善目的五旬妇女正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穿针引线,赶制棉衣。她身旁,已经堆起了厚厚一摞崭新的棉衣。
“夫人,夜已深,你怎么还不歇息?”一位身穿粗棉布长袍的男子推门走进来,关切地对那位挑灯缝衣的妇女问道。
“噢,是老爷,你这不是也没睡吗?”妇女将缝衣针在鬓发上蹭了蹭,继续缝制手中的棉衣。
“哎,睡不着啊!”
“老爷,赈灾的银子都到齐了吗?”
“谢天谢地,到今天中午,赈灾的银子总算是都到齐了,前后整整三十万两白银。”
“那后续的米粮有着落了吗?”
“我已经和河南巡抚鄂云浦大人商议好了,派人再去邻省购买米粮。对了,夫人,你缝制这么多棉衣做什么?”
“老爷,是这样,昨天我去集市上买日用品时,瞧见好多流离失所的灾民站立在官府开设的粥棚前喝稀粥。他们虽然可以勉强果腹,可是一个个衣不遮体,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有的人手脚已冻伤,真是可怜啊!”
“那,那这些棉衣……”
“老爷公务繁忙,我也没来得及和老爷商量就自作主张取出家里大部分的积蓄,买了一批棉布和棉花,准备缝制一些棉衣送给灾民们,好让他们温暖地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老爷,你不会怪罪我吧?”
“夫人,你这是哪里话?积德行善是好事,我怎么会责怪你呢?哎,河南大旱,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下过一滴雨了。河南大地,赤地千里,庄稼绝产,民不聊生。我这个父母官寝食难安、于心不忍啊!”
“朝廷不是拨付了赈恤灾民的银子了吗?为什么只买米粮不买棉衣啊?”
“三十万两银子,看着数目挺大,可是,对于成千上万的灾民来说仅仅是杯水车薪哪!能填饱灾民的肚子就算不错了。再说了,赈务浩繁,疏通贾鲁河还需要大量的银子,哪还能拿出多余的银子购买棉衣呢?”
“老爷,你也别太着急,车到山前总会有路的。”
“夫人,磨刀不误砍柴工,养足精神明天再缝也不迟,咱们还是先休息吧。”
“好……”那妇人边应答边吹灭油灯,与她丈夫上床,合衣而眠。
你知道这对夫妇是谁?一个是刚刚上任的河南省按察使吴式芬,另一位则是吴式芬的夫人刘氏。
第二天鸡叫三遍,刘氏即起,烧火做饭。
简单的早饭后,吴式芬去处理救灾之事。刘氏一边打点昨夜缝制的棉衣一边自言自语:“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也不知道那些还穿着夏季衣服的灾民们是怎样挨过这寒冷的冬夜的!”她叫来家人,吩咐说:“你们先将这些缝制好的棉衣拿到街上,送给最需要棉衣的灾民和穷苦人。对了,那些肥大的棉衣是给大人们的,瘦小的给孩子们。”随后,刘氏继续赶制棉衣。
傍晚掌灯时,刘氏的贴身丫环小翠向她禀告道:“夫人,俺刚才在前堂听两个仆人说,夫人发送的棉衣有几件被流浪汉死皮赖脸地抢去后,跑到当铺换了银子,一头钻进酒馆,胡喝海喝起来。”
“典衣换酒!”刘氏一激灵,针尖扎破了手指,顿时有殷红的鲜血滴落,融入棉絮。“怎么会这样?”刘氏将手指放进嘴里吸吮着。
“是的,夫人。我还听说……”小翠见刘氏脸色惨白,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刘氏急切地问道:“小翠,你还听到了什么?”
“我,我怕说出来夫人会难过……”
“你这孩子,平日里快言快语的,今天这是怎么啦?吞吞吐吐的!快说,你都急死我了!”
“夫人,我听说,有的人领到棉衣后就换了赌资,去赌博!”
“去赌场?赌博?”刘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是这样!”
这时,吴式芬风尘仆仆地走从外面回到家。他见刘氏愁眉苦脸的样子,关切地询问道:“夫人,又缝了一整天的棉衣?累坏了吧?今晚必须早点休息!看你那双红肿的眼睛,熬得像两颗熟透了的金丝小枣儿!”
“老爷,你回来了。我这就给你热饭去。”刘氏忧心忡忡。
“不忙,夫人,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是这样,我听小翠说,有些灾民领到棉衣后,不是为了御寒而是拿去换了钱,喝酒赌钱。真让人伤心啊!”
“夫人,别伤心、别难过。我看,你的心意已到,就别再……”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我要想个好办法,让他们没法子拿棉衣去换钱……”
“能有什么好法子?棉衣给了人家,你不能天天守着啊?”
“嗯……有了!老爷,你能帮我写两个字吗?”
“夫人,你的字那么娟秀,我怎么敢班门弄斧呢?”
“老爷!我是求你为我刻两个字!”
“噢,哪两个字?”
“‘寒荒’!”
“‘寒荒’?”
“对,就‘寒荒’这两个字!我要在棉衣的前、后衣襟上都印上鲜红的‘寒荒’字样,让那些禁不住酒、赌诱惑的人无法典当棉衣换钱!”
“好,这真的是个好主意!我这就为你刻字去。对了,明天一早我要亲自去一趟典当铺,严令他们不许收典带有朱印‘寒荒’字样的棉衣。违令者,严惩不贷!”
“好!老爷这个注意更是棋高一着!对了,老爷,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仅靠我这双手缝制棉衣,不知道会冻伤、冻死多少灾民啊?”
“夫人,那你说怎么办?我手里又没有多余的银子?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老爷,我有一个不请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夫人,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有什么话不可以和我说呢?”
“我想暂时将我娘家陪嫁的首饰拿去典当些银子,再去集市上购买些现成的棉衣,这样不就可以多接济几个灾民吗?”
“这……这个法子好是挺好,只是委屈了你!”
“这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等到老爷发薪水时再把我的首饰赎回来不就得了?再说了,这大灾年月,我也没有心思穿金戴银的……”
“好,好,全都依夫人。”
“我代表所有的灾民,向老爷一片爱民之心表示感谢!”
“夫人真乃灾民之慈母也!”
清道光二十八(1848年)的春节即将来临,河南按察使官署驻地随处可见身穿带有“寒荒”字样棉衣的百姓迎着漫天飞舞的大雪走在大街小巷,成为当地一道靓丽的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