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伯修公养斋记

吴立梅 点校

天下之至巧莫踰於化工，求其迹则隐而莫之见，岂其养之者拙而运化者巧欤？洪纤高下，万物散殊；腪胚坱圠，惟拙而巳。及其声色貌象，总总呈露，极天下之巧无以加焉。夫巧者拙之对，未有巧而不出於拙者也。淳庞之於俗也，变而为浇漓；结绳之於治也，易而为书契。巢穴之居，燔捭之食，羽毛之衣，俪皮苇钥之於礼乐，何其拙之甚也！及其营之以宫室，和之以烹饪，华之以章服，文之以玉帛钟鼓，则愈巧而愈敝，愈敝而趋愈下，得非风气既开，人为益凿，巧伪滋长，而沦胥以入於薄乎？又孰知巧出於有为，而拙本於无为，人能无为而後能有为，兹非有得於养拙之妙者未易以语此也。

吾友东阳伯修，吴康肃公之裔，与吾同受经於许文懿公。学博行方，高洁不仕，号“养拙翁”。因以名斋，徵予记之。予作而叹曰：“嗟乎！机变之巧，接迹於世，吾友独能养夫拙，亦可谓之难矣！”心存乎至理，犹璞之韫玉，蚌之育珠，所养非拙，养之者拙耳！是以行高者言讷，德盛者貌愚，颜之所谓“无施无伐”，曾之所谓“若无若虚”，皆养拙之意。彼有矜能衒智，专以巧役其心而不自知其拙者，其天理之存几希矣！故众方陟夫嶔危，吾友独舍险而从夷；众方彍夫虞机，吾友独弛张而翕施；饭糗羹藜，颐贞肥遯；内无町畦，外无藩篱；存以真实，守以无为；兹其为养拙也固宜。噫！微吾友，吾谁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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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八年秋七月十三日

��                翰林学士承旨嘉议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兼太子赞善大夫

��                                      同郡宋  濂记

【注】

宋濂（1310～1381），明初大臣、文学家，被称为“明代开国文臣之首”。浙江浦江人，字景濂，号潜溪。至正二十年（1360），与刘基、章溢、叶琛同受朱元璋礼聘，尊为“五经”师。洪武初主修《元史》，官至学士承旨知制诰。后因牵涉胡惟庸案，谪茂州，中途病死。有《宋学士全集》、《孝经新说》等。

吴伯修（1327~1396），字子成，号耕读子，东阳南岑吴氏元房始祖。与宋濂曾同受学于义乌黄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