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深处的村落,今天依然世外桃源般安静。这个叫吴三地的山村,大约除了来这里收购茶叶的商贩,就没有别的什么游人了。因为,就连从来没做过茶生意的我们,村里的小孩子们见了,也连唤“茶老板”。
村子偏僻,但味道好香。那香气,在村庄上方的那条山路上就闻到了。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烘焙茶叶,能不香么?何况,四周都是茶山,即使没有烘焙茶叶,村子也被茶山的阵阵清香氤氲着。何况,村里的人家都爱喝茶,日泡茶夜泡茶,茶汤的香气不时腾挪着。几十年数百年,这里的房砖屋瓦,这里的柴门木窗也该都贮满了茶香。
村子里,只要哪家门开着,门内门外都有人坐着分捡茶叶。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个个手指灵活,动作麻利。面对竹蔑盘里堆着的待分捡的茶叶,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男人,也变得轻柔灵巧起来。我们走进老吴的家,他和妻子也在分捡茶叶。见我们来,夫妻俩都停下手中的活。男的上楼拿茶叶,女的开始烧水准备泡茶。那水是竹管引来的泉水,看着就清爽。
来这里,想见识一下吴三地的老枞水仙茶。把我们带到这里的是一位同事的朋友,他与老吴相熟多年。老吴下楼,我看见他手上捧着的方型木盘上,放着三堆茶叶,一问,都是老枞水仙茶系列,只是按茶树年龄的不同,分老枞、高枞、嫩茶三种。三种茶叶,老吴依次把它们一一泡来,之后又泡了一壶“菜茶”。何为“菜茶”?就是从山间野地采来的茶叶,一点农药都没打过,最绿色的茶叶。品茶我是外行,说不出道道,但好茶的那种香醇、绵顺,我是感觉到的。老吴说,好茶要配好水,土是茶之父,水是茶之母,这就是当地人说的“土父水母”。这里土水俱佳,同样的茶叶,泡出来就有更佳的口感。他显然很满足自己泡出的茶水,端起杯来细细地品着,嘴巴还发出啧啧之声,时而闻闻茶盖,时而看看汤色,甚至拿出泡过的叶片欣赏着,搓摩着。泡过的茶叶有啥奥妙?老吴说,好的老枞水仙泡过之后,那叶片呈“三红七绿”,也就是三分红色,七分绿色,手摸叶片,则柔顺滑溜如绸缎。诗意呀,我取出一叶打开,果然如此,叶片上的红色部分,丹霞石壁般美丽。
喝完茶,就去看茶树。老吴家的几棵老枞水仙,在一条清澈的山涧边。茶株比人略高些,枝叶散漫,青苔缠绕,令人想起不修边幅的高古之士。我觉得奇怪,这么多青苔,岂不妨碍茶树生长?老吴说,这里雨露充足,缠了青苔的茶树照样长得好好的。而且,当地人还故意把青苔留着,这样才显出老枞之老,就如青铜器上的渍痕斑迹,诉说着岁月的苍古。从这样的老枞树上摘下的茶叶,泡出的汤水也带着缕缕青苔味。喜欢老枞的茶客,要的就是这种渗入叶脉里的青苔味,自然的幽秘与岁月的厚重,全在其中。因此,吴三地的老枞备受追捧。老吴指着眼前的那棵老枞说,就这么一棵,去年他卖茶青就收入近两千元,要是稍稍加工,还可以卖出多一倍的钱。
这里的茶园层层叠叠,然而,被青苔缠着的老枞,整个村子也不过四五千株。老枞有多老?少说也有上百年了。听老吴讲那过去的事情,这个村子的来历令我大惊。那是在清代康熙年间,吴三桂在西南反清兵败,为躲避诛连九族,吴氏家族有三个兄弟带着家眷匆匆逃难,来到这个无人知道的山谷。他们在这里披荆斩棘,搭寮盖屋。吴三地的村名,就是从“吴三弟”演化而来的。躲开了滚滚红尘的恩怨瓜葛,吴三地人以超然、专注的神情与土地对话,在云雾多多、雨露浓浓的深山里培植茶叶,追求他们所理解的那种茶韵。于是,吴三地老枞以它的独特境界,撩拨着无数茶客的心弦。
在山间的一片低地里,吴三地静静地卧着。别说武夷景区里的神奇丹岩,连稍稍有点特别的石头,在这里也见不到一块。选择这么不起眼的地方安家立户,也许就是为了潜藏自己?如今的他们本可以把村庄迁移到醒目一些的地方,但这又何必?在绵绵茶香的怀抱里,他们已足够安适,也足够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