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俭堂)是我家老庄子(正屋)厅房中间房梁上一块匾上的三个字,是曾祖父立下的家风——勤俭持家,也是外人对这个庄子的称谓,因姓吴,又称吴勤俭堂。
曾祖父立下这个家风,本人身体力行,他去世时,家境还比较好 ,但他力主薄藏:不要棺木(睡个木床), 不放陪藏品,不立墓碑。好像是天合人意,又好像是早年预测,正因为是三不入藏,在多年后的文革中才免受掘墓拋骨、砸碑毁陵之害。
勤俭堂座北向南,在我的记忆,已是一个家境败落的院子,最东边部分原来就是个空院,中间部分已拆的片瓦不留,后面的窑洞已经坍塌,最西边的正屋仅留下三个部分,后面有两个砖窑;最前面是一个特别精致的露天土地庙兼照壁,像是专门在烧窑上定做而后组装的似的,那无疑原是个室内照壁;中间是一栋厅房,厅房顶上有鸡兽,房内中间四根园柱和东西两边墙上六根暗柱全部是深兰色的,柱顶石上雕有图案,椽、梁、担全部是红色的,所有相同用途的木料粗细完全一致,而且每根木头两头一样粗,据说是用铁套环套过的,房子的所有木料都是油漆过的,房子的梁筋板上写有"大清道光"等字样。房子两侧的南墙上砌的是水磨砖。不难看出,那个庄子过去曾经是关中地区的典型的农村建筑,我也观看过无数房屋,像该房那样讲究的还不多见。房中间梁上挂有〔勤俭堂〕三个兰色大字的匾,东边梁上挂有〔教子有方〕四个金色大字的匾,该匾还有些小字,依希记得有大学士吴振江等字样,据说该匾是祖上为别人办了好事而送给本家的,吴振江是我的曾祖父,房子就是他建的。祖父是个秀才,还在房里办过私塾,讲过学。伯父和父亲都认识些字。我开始学写毛笔字时就是父亲为我捉的笔,后来还说过我毛笔字写的好,珠算也是父亲教我学九归,熟悉珠算口诀对我后来学数学搞计算很有好处。幼小的时候,我们兄弟冬天在房子里玩耍,夏天在那里乘凉。每到清明节时,堂兄新民总要在房上拴秋千,供村里人玩;每逢过年春节,他总要把老祖先挂起来祭拜,曾祖父母同一个的画像,画像上,曾祖父里手拿着(万卷书),面目慈祥。匾幅、画卷为后人构出了〔勤俭堂〕的基本要求——勤俭持家,手不离卷。或者说作为勤俭堂人,教子的最好方法就是勤劳、节俭、读书。核心是做人,房上的两幅大匾经常提醒着勤俭和教子,每年过年时祖先还要提醒子孙不要忘记读书、明礼。是祖上的一片苦心。
父辈们生在清末,经过乱世,在父辈那里听到的都是些可怕的过去,回民造反,烧毁家园庙堂,光绪三年年馑,吃草根树皮,人还相食;民国十八年年馑,人们逃荒要饭,饿死路上,加上兵慌马乱,庄稼人活命也难;闹蝗灾,蝗虫遮日,一片庄家,蝗虫一过就变成了秃地;霍烈啦(霍乱),人正走着路就死了,还有人正和面就爬着面盆死了,尸体都没人敢埋;一间房子换不下一斗麦,村民们都是艰难度日。三叔父被抓壮丁当兵,客死他乡;新民哥在中条山抗日时,长官牺牲,作为散兵逃回家,保住了性命;二堂兄新治十七岁被拉壮丁,在傅作义的董其武部,伯父用二十两银子去赎,结果打了水漂。伯父把自己仅有的一个女儿卖到了一百多里以外的北山里——雁门山,我们弟兄是没有见过这位堂姐姐的。伯父会针灸,为乡邻看病是不要钱的,他又是个石匠,喜哥八岁时就跟着伯父背着錾子、锤子走村串户给人家凿碨子(磨子),实际也是在找饭吃。
解放前我们村也是一个败落的村子,许多房屋被拆,留下的是拆过房子的痕迹,瓦片砖块成堆。解放前,毒赌为患,村子显得毫无生机,有一位叔叔把女儿卖了九十两银子,去了赌场,输个精光,晚上不敢回家;烟鬼勤叔拿别家的农具、砍邻家的树、割人家的庄家换大烟吸,誰拿他也没有办法,传为笑话。村子里没有几个青壮年,老少都在艰难渡日,门口的水井已干枯多年,全村最大的水窖已被淤泥灌满,成了废窖,村前五亩场园子地里的三个水窖塌了两个,成了窟隆地。伯家和我家,还有一百多来亩地,解放后,土改定成分时,伯父家定为下中农,我家人口多,没劳力,生活困难,定为贫农。伯父家住在正屋,我家搬到东院,新民哥过日子很有心劲,初解放后家境有些起色,后来合作化了,社员们都在为温饱忙碌,也没有力量治办家业,五八年起房子作了几年生产队的饲养室,四清时新民哥又升为中农,文革时,两位堂兄感到房子显眼,同时也年久失修,大房也不适用,(教子有方)和(勤俭堂)两块匾又属四旧,怕惹事,于是,就把房子拆卖了。从此(勤俭堂)、(教子有方)和(万卷书)就变成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