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毛丛劲节，只上尽头竿

——读《张居正大传》

吴立梅  原创

当历史演进到了某一阶段，某一历史人物就具有了指标性的意义。这样的历史人物，处于政治漩涡的中心，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影响和改变着历史的进程。他们，或是不世出的英雄——抑或枭雄奸雄，或是巨憝大盗，是俗云“不流芳百世，也当遗臭万年”者。而张居正，毫无疑问属于这一行列的英雄。

我们评价伟大人物，跳不开“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的框框。因为其中蕴含了朴素的唯物史观。一个站在时代潮头搏击风浪具有指标意义的历史人物，必然是社会需求与其个人才智相结合的产物。诚如著者所说，是“受时代陶熔”而又“陶熔时代”。

明代政治，尤其是明代后期的政治，充满了复杂而诡谲的色彩。皇帝、太后、宦官、内阁大臣们共同影响着帝国的政治。而且，他们之间很少有和衷共济的时候，明争暗斗乃家常便饭，权力的博弈往往此消彼长。他们中的每一方都在明王朝的历史上扮演过主角。巧妙地利用各方之间的矛盾，分化瓦解，把握时机，为我所用，以便攫取最大的权力，是权臣们行之一贯的手段，张居正自莫能外。

张居正，这个少年早慧的江陵才子，当他怀着勃勃雄心要为这个千疮百孔的帝国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时，发现横在他面前的困难何止千千万万。但他毫不气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向着他的目标前行。

在通向内阁首辅的道路上，他灵活地避开了错综复杂的人事矛盾。在论资排辈的官场里，张居正懂得如何韬光养晦，隐忍不发——这有时并无原则和立场可言。在张居正看来，掌握最大的权力、实现自己的抱负就是最大的原则和立场。当年，年方十三岁的荆州秀才张居正写下的“凤毛丛劲节，只上尽头竿”的诗句，似乎成了他一生的座右铭和写照。经过三十年的奋斗（这“奋斗”二字包含了多少酸甜苦辣和惊心动魄），张居正经历了暴戾乖张颟顸懒散的嘉靖中后期，经历了先后长达二十余年的严嵩内阁和徐玠内阁，当然也经历了严嵩和夏言之间、严嵩和徐玠之间、徐玠和高拱之间的明争暗斗。现在——隆庆二年二月，张居正晋阶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终于进入权力的核心——内阁。明代的内阁，其本质是皇帝的秘书处，按理说权力并不大。但一旦皇权下移，内阁便有可能成为实际上的最高权力机构，内阁首辅也就成了事实上的皇帝。张居正入阁时恰恰如此，因为穆宗皇帝是一位宽厚慵懒而无所作为的君主。可是，隆庆三年复出的内阁首辅是精明强干的高拱。如果不扳倒高拱，张居正只能充当时时提心吊胆的配角。机会来了——穆宗中风病逝，踌躇满志的高拱在与其有宿怨的掌印太监冯保的争斗中败下阵来，解职回河南新郑老家去了。而随着另一位内阁大臣高仪的病逝，张居正成为唯一的顾命大臣，理所当然成了内阁首辅。这一天是万历元年六月二十三日。

至此，张居正才真正抵达“尽头竿”，可以一施抱负大展雄图。历尽宦海风波，张居正懂得如何应对三个重要人物——李太后、冯保和幼年的神宗，因为唯有这三人才有可能对张居正的权力产生制约。他为了使这个国家摆脱疲态，进而富裕强大，不得不奉承后宫，联络冯保，有时甚至有些阿谀和宽纵——这在某些历史学家看来，可能不光明正大，但在万历初年特定的政治生态下，为了实现自己几十年来的治国方略，张居正别无他途。张居正曾云：“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于自身求利益。”这就是政治家和政客的区别。表面上看，这两者都是权力欲非常旺盛的人，但政治家要凭借权力造福国家，而政客则利用权力谋求一己之利。张居正则是当之无愧的政治家。

张居正在当权的十年里，朝惕日厉，废寝忘食，励精图治，革除嘉靖以来的弊政，成就斐然。国家财政得到根本扭转，国库充盈。整顿吏治，政府和地方机构充实了大批廉吏干员。重用谭纶、戚继光等一批名将，利用鞑靼的内部矛盾威逼利诱分化瓦解，彻底解除了北方的威胁。整治河道，维系京城命脉的漕运也有了相当改观。一切都谋定而后动，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谁说大明帝国沉疴难起？谁说独木难撑大厦？让评论者去说风凉话吧，张居正已无暇顾及别人的指指戳戳。

如果说是嘉靖隆庆年间特定的环境造就了张居正，所谓时势造英雄，那么，张居正以其一往无前的勇气、坚忍不拔的意志造就了万历初年的十年新政，使行将就木的大明帝国重现勃勃生机，这岂非所谓的英雄造时势？然而，历史的演变有其特定的规律和轨迹，即使张居正这样雄才大略的政治家也无法使之改变。封建社会至高无上的君权及万历皇帝的高傲贪婪刻薄寡恩，使张居正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随着张的去世而毁于一旦，人亡政息每每令人感喟不已。

如果张居正的新政不被万历皇帝尽行推翻的话，明王朝的统治也许不会仅仅延续七十二年，那么，建州的崛起，满清的建立都是未知数，而中国历史又会是何种模样？谁也无法对此预料和假设。况且，历史容不得假设。但是，我们在阅读这一段历史时，免不了对张居正充满了敬意和惋惜。一个竭尽心智要为国家干一番事业的人是值得后人尊敬的。

披览《张居正大传》的时候，不禁回想起参观定陵——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墓地——的感受，这个在位四十八年的君主，生前倒行逆施，将大明帝国拖向万劫不复的境地，这天寿山下精心修筑的阴宅岂非他的耻辱柱？而著者朱东润则使我倍感亲切，因为大学时代读过他主编的六大本《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朱先生的文笔一如他的为人，严谨而朴实，而《张居正大传》的旁征博引又让我重温了朱先生所编大学教材的风格，此书无愧“20世纪四大传记”的称号，也无愧“中国传记文学的不朽经典”的评价。

                                      2010.8.9

书名：《张居正大传》

作者：朱东润

出版：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书号：ISBN978-7-5613-4550-4

版次：2009年1月第一版

印次：2009年12月第二次印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