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论110]            考吴国经济改革
 

     江苏省考古所所长张敏先生，在为无锡吴文化专家张永初著作《吴文化的起源与发展》作序时，曾指出：科学地、客观地、公允地反映吴国的历史和文化，还须增涤一些相关的内容：一、在鲁国“初税亩”和晋国“铸刑鼎”之时，吴国社会形态的研究；二、文明与野蛮、先进与落后、仪礼与暴力等吴国两重性的研究；三、吴国在由古国时代-王国时代-帝国时代的发展进程中发挥作用的研究…。

    张永初先生在赠书给我后，我曾问及：这几条意见提得好，能否完善？张先生说：苦于史载上找不到相关资料。确实，先秦的《春秋》、《左传》、《国语》、《战国策》以及秦汉后的《史记》、《越绝书》、《吴越春秋》等古藉中的涉吴史料，绝大部分是宫廷争斗、涉外战事，极少涉及经济类记述。

    吴国如何变革经济体制、发展农、工生产、迅速激活经济，在上述古藉中很难找到。只能借助出土文献。

    一、《吴问》填补了空白。

    1972年由山东临沂银雀山西汉墓出土竹简中，有一篇先秦佚文《吴问》，记载了阖闾与孙武探讨田亩赋税制变革对晋国、齐国强盛称霸的作用，阖闾强调：“王者之道，厚爱其民者也。”这篇佚文填补了古藉记载吴史，偏重征战，缺乏经济的一大空白。

    阖闾、孙武经济变前吴国的经济体制如何，古藉上查不到。周文王治歧的仁政称：“耕者九一，仕者世禄”“有亡荒阅”（《孟子.梁惠王下》）实行的是井田制、世袭制、家奴制。这种制度在商周时合理，延续三百年后，人口大量增加，生产手段进化，而世袭呈几何级数分封分割，土地资源紧张，农奴消极、矛盾激化，上层建筑严重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晋国和齐国是最先进行政治、经济体制改革的诸侯国。

    让我们看齐国的改革之路：齐国的改革简称“桓管改革”，桓是齐国国君桓公，管是齐相管仲。齐桓公于公元前685年继位，这一年鲁国是庄公九年，吴国还在江南默默无闻，而吴王寿梦在公元前585年继位，比齐国改革晚了一百年。阖闾公元前515年继位，“桓管改革”比“阖孙改革”大约早了170年。

    二、“桓管改革”。

    “桓管改革”主要在四个方面：1、改革土地制度和农业税收制度，即“均地分力”、“与民分货”，在鲁国称“初税亩”。2、改革工商业制度，即“官山海”、“官有民营”。3、开展国间贸易，即“关市不税”、“为商立舍”。4、大力发展科技，即“”、“器盖天下”。

    1、改革土地制度和农业税收制度，即“均地分力”、“与民分货”。“桓管改革”最先是改革土地制度，废除井田制，实行“均地分力”，把土地平均分给农民，实现一家一户的个体经营。而土地有肥沃、贫瘠之差，山泽、平地之分，均地时按“地力”统一折算，平均分配。与此配套的农业税收制度同时也相应变革，将井田制下的“劳役地租”改为“实物地租”，即《管子》中称的“与民分货”，“相地而衰其征，则民不移矣”，据土地的好坏及出产而征收不等的租税，就能极大地调动农民积极性，勤劳多得，国家多收，农民不再有流亡转移之忧。

    2、改革工商业制度，即“官山海”、“官有民营”。“官之山海”，山是指矿产，包括铜、铁、铅、锡等；海是指水产，主要指海盐。“官山海”就是把山海资源收归国有，实行盐铁(铜)国家专营，由国家垄断了盐铁专营，就有丰肥的财政收入，国力巨增。“官有民营”是将国有资源承包给百姓经营，赢利三七开，按《管子.轻重乙》的记载是：“量其重，计其赢，民得其七，君得其三”。这一改革，达到了盐铁生产空前发展、国富业旺，又极大地发展了军、耕刀工具生产，全面增进了工、商、农业和军备，保障了百姓盐鱼生活资料供给。

    3、开展国间贸易，即“关市不税”、“为商立舍”。《管子.问》中记载：“关者，诸侯之陬隧也，而外财之门户也，万人之道行也。明道以重告之：征于关者勿征于市，征于市者勿征于关”。就是要求公开告示，关税和市场管理税可免收一种。《管子.大匡》记载：“弛关市之征，五十而取一”，将关税降低到2％，后来在《管子.小匡》更提出“使关市几而不征，壥而不税，以为诸侯之利”，关税和市场管理税全免了。降低和全免关、市税，大大促进了国间贸易，剌激了经济发展。“为商立舍”是为外商提供全面优质服务，《管子.轻重乙》提出：“为诸侯之商贾立客舍，一乘者有食，二乘者有刍菽，五乘者有伍养。”专门建造外贸客舍，拉一车货来的免费供歺，拉二车货来的提高伙食标准，拉五车货来的还给回扣。这些措施吸引了大批外商蜂涌入齐。

    4、大力发展科学和手工业。《管子》中记有大量当时科学技术的应用记录和先进的科技思想，内容包括天文学、土壤学、植物学、水利学、数学、音乐等。比如记载天文学的内容包含在《管子.四时》、《管子.幼官》、《管子.幼官图》、《管子.五行》四章中；《管子.地员》篇将土壤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每级又细分为30种，比现代分得还细。桓管时代由官方主持编定的一册《考工记》，就记载了工业技术门类有“攻木、攻金、攻皮、设色、刮磨和抟埴六大类”，包括工木、铸造、皮革、绘染、制玉、骨雕及陶瓷工业等大类30多个工种，足见齐国科工系统之发达。

    齐桓公在位43年，“桓管改革”使齐国登上了春秋霸主的崇高地位。桓公之后，他的五个儿子争夺王位，内乱不断，改革受损、发展受剉，到晏婴时期才得以稳定，“桓管改革”的经验才成熟完善，并逐步形成《管子》一书。

    三、“阖孙改革”。

    吴王阖闾在公元前515年继位，阖闾自称攻敔王光，屈原（约前340-约前278）在《楚辞.天问》中说“勋阖梦王，少离散亡，何壮武厉，能流厥严。”屈原问天问地之后，又问“阖闾少离散亡，放在外，为什么能壮大厉其武勇？流其威严？”是说阖闾少小离散，受尽辛劳，因而节俭奋发。阖闾继王位后治国有方，用人唯才，任用了楚国伍员、齐国孙武这两位著名的军事家、改革家。改变了余昧、僚当政时穷兵窦武、国弱好战的局面。

    记载阖闾、孙武对答的《吴问》，记载了吴国引进了晋、齐中原霸主政治、经济变革的成功经验，仅用几年时间就走完了晋、齐近两百年的变革之路，阖闾采取的是“拿来主义”。他的拿来不是照抄照搬，他将“田亩赋税制变革”总结为爱民，是阖闾为君的高明之举。我们现在无法从古藉和现有出土文献中找到阖闾变革的经过，但能看到变革的成效。也许搞不搞经济变革，正是阖闾与穷兵黩武的吴王僚之间，在吴国发展战略上的路线之争呢！阖闾的崇材、纳善、民本、节俭之领导才干，是吴国摆脱贫弱，国势转强，称雄中原的坚实基础。将来更多的出土文献发掘与整理，也许能掀开这一改革时期的光辉篇章。

    阖闾王治下的吴国如何发展生产、激活经济，在古藉和出土文献中也都很难找到。我嘗试从出土青铜农具来推证。吴国在寿梦之后，宝贵的青铜资源己很少用于制作礼器祭器，随葬深埋地下，与中原的七鼎八簋不同，吴国大量铸造用于战争的剑、戈、矛、镞及军乐器、作战用车马器；大量铸造用于农耕生产的犁、斧、锸、镰及农用车马器。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陈振中先生曾遍访全国文博单位，广泛采集资料，于2004年4月编著出版《先秦青铜生产工具》，他在农具分类中，有耒、耜、锄、鎒、铲、铚、镰各项，两周时期总计出土246件，其中吴越属地出土165件，占67％，若加上楚国属地的28件，占78.5％，若总数中减去战国时期由江南逃迁往闽粤云桂的百越用农具22件，吴越出土青铜农具可占总量的86.2％。不仅吴越地区在出土数量上占绝对优势，在农具的先进性也有巨大优势，当吴国普遍使用高效率连续作业的青铜犁翻地时，中原各国仍在用铲、鎒，甚至石制农具，间隙作业松土；吴国发明的青铜齿镰至今都保持着刀具的先进性，仅苏南就出土了115件，还在丹徒吴王陵陪葬中发现了青铜齿镰，可见吴王重农及普及先进农具的水平。至于吴戈和青铜剑的一流水准更是威震中华、尽人皆知的。阖闾王的女儿嫁往蔡国，陪嫁的嫁妆是实用当镜照、又可洗浴的青铜鉴和青铜齿镰，鉴铭中还强调这是用计划外的，虏获来的白金、恶金制作的。

    阖闾当政后的头五年，可能是吴国经济体制发生重大变革的时期，用五年时间走完了先行改革者推行、积累一百多年经验的路，而且创造性地以“爱民”为核心，顺民心，强国力，保证了经济改革的顺利进行，这期间吴国肯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中原列国史官，包括同代的孔子不愿看到，不愿记载。而吴国自己的史书先被越、后被楚烧尽挖毁。即便留存，也会毁于秦火。但愿已经发掘二十年、尚末整理发表的湖南慈利楚简所记吴史能早日完稿，也许会给这段淹没的历史增添关键的几笔。但愿阖闾西城那个曾出土九枚吴简的灰坑，常州能早日正式发掘，搞到一批吴简，那吴国的真实历史将大白于天下。

主要参考文献：

1、先秦古藉：《春秋》《左传》《公羊传》《榖梁传》《国语》《战国策》《楚辞》《管子》《考工记》

2、出土简文：晋魏简《竹书纪年》、齐文汉简《吴问》《孙子》《盖庐》

3、陈振中：《先秦青铜生产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