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溥于吴伟业是老师;杨维斗于吴伟业亦师亦友,二人年龄长于其他社友,平日在社中地位亦尊,不便与别人嬉笑。即使魁名高中,也保持着惯常的矜持。而彭宾、陈子龙、吴继善等人则不同了。他们年相若,道相同,平常就关系密切,于是便相偕去游秦淮。陈子龙字卧子,长伟业一岁,彭宾字燕又,继善字志衍,年龄也不到三十,且个个喜欢吟诗,多才多艺。一到秦淮,便置酒豪饮。志衍、燕又又擅长蒲博之戏,浮白投卢,歌呼高叫,大醉方归。一连三日,天天如此。到了第四天,二人又来约伟业等人,只见陈子龙正在一个人点着蜡烛,伏案读书。二人笑着对陈子龙说:“卧子得陇望蜀耶?何必自苦!”陈子龙慨然答道:“二位认为岁月可待、来日方长吗?我每读终军、贾谊二传,辄绕床夜走,抚髀太息。吾辈年方隆盛,不于此时有所记述,岂能待乔松之寿,垂金石之名哉!”彭宾、志衍、伟业等人听罢,肃然起敬,齐声道:“谨受卧子之教!”于是不再去游秦淮,次日便买舟东归。 “二月杏花八月桂”,次年便是春闱大比之年,吴伟业、吴继善、吴克孝、陈子龙、吴昌时等人,便又在张溥的带领下,结伴进京。当年李明睿回到江西老家,靠吴琨赠送的十两银子,勉强过了年关,一开春就又为生计犯起愁来。人穷志短,不免又借酒浇愁。妻子没有好气,搪塞他说:“哪还有钱沽酒?要喝,厨下有一坛陈年米酒,不知还能不能喝。只要能喝,就喝去吧。”李明睿连忙来到厨下,找出那坛封土埋的米酒,坛 口刚刚打开,一股清冽香醇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他正要捧起坛子品尝,忽见坛内一物葳蕤生光,缕缕清香正是由此物散发出来。李明睿学富五车,脑中灵光一闪,一阵惊喜,脱口叫道:“灵芝!灵芝!”妻子闻讯来看,果见坛内紫光煜煜,有一灵芝大如冰盘。于是举家庆贺。李明睿暗想,灵芝乃是祥瑞之物,莫非我真要时来运转了吗?他索性把坛中的米酒喝了个干干净净,从此滴酒不饮,发愤读书。这年乡试,李明睿一举夺魁;次年入京会试,又联捷中了进士,点了翰林。散馆之后接连到湖北、福建等地做了几任主考,如今又被点为会试的同考官。 李明睿宦途得意之后,并没有忘记当年吴琨雪中送炭穷途赠金之义。当他听说吴伟业秋闱高中今科来京会试的消息之后,心中暗暗高兴。虽然点了考差,就应该杜门谢客,谨慎避嫌,但他还是忍不住寻找机会在同僚中称赞吴伟业的人品才学,为吴伟业科场获捷扫除障碍。他听说兵部侍郎李继贞被点为会试监临,并且和吴琨颇有渊源,便借故去拜访李继贞。 “少司马,今科同膺考差,又有机会面聆謦■了。”二人一见面,李明睿就恭维起来,“老大人屡经抡才大典,得士之众,同辈罕有。伯乐一过,冀北空群。这次又要有一批俊彦之士,仰仗大人慧眼识珠,颖脱而出了!”“太虚”,李继贞平和的面色不愠不喜,不疾不徐地说,“一见面就送我这些高帽,该不是夹带中有什么重要人物吧?” “哪里,哪里”,李明睿意识到自己性子太急了,连忙辩解说,“为国选贤李某不敢心存私念,这一点少司马谅必知道。不过确实有一个人,旷世奇才。私下深恐摸索不到,难免有遗珠之憾。” “这是谁?是张天如还是吴骏公?”李继贞仍然不咸不淡地说,“是夜明珠总会放出光来,何须我辈操心?只要人人守中持正,不偏不倚,贤才自会入选。一人棘城,如进天牢。何不趁这几天多讨点清闲,诗酒自娱?” “老大人说得极是。”李明睿见话不投机,连忙告辞,“我正是杜门枯坐,无聊得很,想请老大人过府小酌。既然老大人喜欢独处,我也回去自斟自饮吧!” “太虚,你这就误解老夫的心意了。”李继贞连忙拉住李明睿说,“我这里恰好有一坛‘竹叶青’,内中虽无灵芝仙草,味道也一定不错。你我共谋一醉如何?” 其实,李继贞和吴家的关系更为密切,他对吴伟业的关心并不亚于李明睿。只不过他久历宦海,对官场的凶险认识得更深刻,处世特别谨慎罢了。李继贞的父亲和吴琨的父亲本是笔砚之交,李继贞又是吴琨的业师,而吴琨又是李继贞儿子的先生,两家正所谓三世通家之好。吴伟业来京会试,李继贞焉有不知之理?只是自己身为考官,会试又是举世瞩目,朝野最为敏感的事情,他把关心表现得不显山不露水罢了。 入闱之后,吴伟业恰巧分配在李明睿主管的考房中。他对吴伟业的书法文章本就十分熟悉,而吴伟业的才华也确实出类拔萃,理所当然地被拔置本房之首。李明睿极力向主考周延儒推荐。周延儒知是故人之子,心照不宣。 但为了显示公正无私,又把吴伟业的文章转交副主考何如宠及其他考官传阅,共同勘磨。这时李继贞首先发表意见,他盛赞吴伟业的文章文质兼佳,酷似王文肃公。这王文肃公原来就是万历朝首辅王锡爵,也是太仓人士,父子双榜眼,立朝刚直,名重当世。周延儒大声称赞李继贞的评价公平允当,众考官同声附和,吴伟业遂被定为南宫第一,本科会元。札闱榜发,天下士子皆慕伟业之名,每日来访者不绝于门。伟业本不善 饮,一日张溥、陈子龙、夏云生、宋徵璧、彭宾、杨廷麟、万寿祺、杨廷枢等人商量,成立燕台文社,以继前后七子故事,不觉多喝了几杯,带着醉意回到寓所。这时偏有一干太学生等候多时,一见面便前三皇后五帝的问个不休。伟业趁着酒兴制词日:“陆机词赋,早年独步江东;苏轼文章,一朝喧传天下。”太学生们不禁哗然,有说吴伟业志大才高,当之无愧的;也有说他虚骄狂妄,枉比古人的。众人散后,这话便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京师,竟然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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