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2月28日晚,吴青在日记中简短地写道:“妈妈去世了。”那一刻之后,吴青的心就安静下来,不再悲伤。她知道母亲冰心不再痛苦了。
她与母亲生命重叠的63年间,中国社会经历了最为深刻的变革。
爱不必言说 一栋普通单元楼里的美好住所,窗外是法国梧桐,阳光透过白色纱幔照到房间里来,投下百合花的影子。吴青在客厅里摆满了亲人的照片。
冰心的晚年在这里度过,直至99岁。作为小
女儿,吴青常常被邀谈论“冰心对我的影响”。父母赋予儿女生命,包含精神与情怀。剔除所有的身份与遭遇,在吴青心里,冰心首先是一位懂得爱与美的女性。
吴青年幼的记忆中,冰心不是一位旗袍加咖啡的太太,只有出席会议才会穿上光亮的皮鞋。冰心的爱也不在庙堂之上,对待家中的保姆就像亲人一样,吴青说,“冰心反对将人分出阶层来。”
吴青叙述了一段简短的对话。平常的一天,一位先生前来拜访,在门口见到手里拿着抹布的冰心。
“你们家太太在吗?”
“先生,我就是。”
“噢,抱歉。”
至1946年,冰心一家到了日本。冰心的丈夫吴文藻受邀任中国驻日代
表团政治组长,了解战后日本政局和重建的情况和形势,研究日本新宪法、日本新政党、工人运动等。1949年,冰心受东京大学(原帝国大学)之聘,讲授中国文学。
其间知识界有一批人去到国外,冰心的旧友老舍到了美国,与她的孩子们频繁通信。有一次吴青说:“舒伯伯给我的信里说,他在纽约,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冰心没有过多言表,而在《老舍和孩子们》中写道:“一个10岁的小女孩,哪里懂得一个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作家,去国怀乡的辛酸滋味呢?”
没有辛酸,年幼的吴青却有着愤怒。从1937年出生起,吴青就随冰心四处逃离日本人的轰炸与占领。在日本时,她从父母处看到一本《日本军国主义侵华史》,见到南京大屠杀的描述便气血冲上头顶,聚集几个中国小
男孩骑着自行
车欺负落单的日本小朋友。
数次之后,母亲发现了。冰心亦痛恨侵略,但她告诉吴青,日本的民众也正在承受战后的痛苦:“你看看他们同样受苦的
生活,吃不饱,穿不暖,有些小朋友还在露天上课。”
冰心对待日本朋友非常友好,这是小吴青永久的记忆。吴青也逐渐理解到,人可以因知识、身份、民族有所区分,但作为人他们并无分别。“妈妈并不与我谈论所谓道理,这些都不必说。她尊重子女,让子女感受到爱,这是她对我最大的影响。”
痛不可言说 有真笑亦有真痛。在很长一段时间,冰心与子女的默契,变为了沉默。
吴青的记忆中,归国前一段时日里父母常夜深不眠。“当时我便知道他们在讨论,回国,或是不回国。”
1949年,新中国是要建立为政治协商、人民民主的共和国家。吴文藻想留在东京继续他的研究,但冰心不同意,吴青说:“我的母亲是一个作家,和老舍一样,她‘去国怀乡’,她不能离开她的故土和读者。”
作为丈夫,吴文藻尊重冰心的决定。1951年秋,他们历尽周折回到祖国。自此,他们的生命也经历了新中国所周折的一切。
至1966年,“文革”开始,冰心和她的丈夫一样“靠边站”,被批斗,住牛棚,一家8口(包括冰心的3个子女和他们的配偶)分散在8个地方劳动改造。
9月,冰心的大女儿吴冰从兰州寄出一封信说:“娘, 舒伯怕去世了,您知道吗?”这对冰心是一声晴天霹雳,老舍这么一个充满了活力的人,怎么会死呢!冰心在“文革”结束后叙述,“那时候,关于我的朋友们的消息,我都不知道,我也无从知道。”
“亲人之间的消息,也是不知道的。当我们聚到一起的时候,没有谁会诉说自己所受的苦。”吴青回忆,“老舍为什么自杀?他有
妻子,他有孩子,但是爱被掐死了。所幸的是我们不离不弃地走了过来。”
时至今日,吴青仍会为这一段不可言说的岁月哭泣,也是为一段荒诞的人类历史哭泣。中国似乎应和了“多难兴邦”,但吴青却认为,曲折患难中,“人丢了基本的权利,人离开了爱。”
天地有大爱 冰心年幼时,就反对传统的等级观念和阶层观念。她从祖父处得知曾祖父是一个不识字的农民裁缝,但她的堂哥却看重“乌衣门第”出身,吩咐她不要外传。从那时起,冰心就不再遵守家中的习惯,她在回忆录中写道:“写在任何表格上的籍贯,不再是祖父‘进学’地点福建闽侯,而是曾祖父出生地福建长乐,以此来表示我的不同意见!”
“五四运动”中,冰心走上了街头。期间,她发表了大量文章,倡导“爱的哲学”,带给黑暗中的人们以宁静和温暖。1945年,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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