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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盛夏文通讯员马鸿莹图
吴垭石头村是个奇异的所在,它附近的山都是光秃秃的,可一进入吴垭,到处是树到处是草。从村南老虎岭上往下看,你看不到它,它全被树遮住了。它又处在两山之间的高地,冬天凛冽北风被前后大山挡住,夏天却因地处高山十分阴凉。
是福地,但自然条件上它自古缺少水源,社会生活中近代宛西土匪把它祸害得不轻。即便如此,吴垭人硬是把自己的“田园梦”刻在了石头上。村民们坚韧生存了260余年,他们在生活细节上求吉求祥,逢时遇节虔诚地求神佑护,但更多时候,他们更坚信自己的能力,和平之时蓄积雨水湿润生命,动乱之世与土匪强硬开战。
但就盖房,石头村人就有一连串“求吉求祥”的讲究。
村里建房朝向一般面南。盖房前要相宅,要找阴阳仙儿,拿罗盘定向再动工。家里弟兄们分家,一般按着地界能盖多大盖多大,横竖石头有的是,因此石头村房子往往不太规则。
盖房要先奠基,最大块石头摆下边,上头有层次有规格地慢慢往上垒。之后是梁架结构,上梁时先立大立柱,大立柱下有柱础,柱础下面放酵子、葱、钱。酵子是“发财”,葱象征着“子孙茂盛”,还有“花钱从从容容”之意。立好大立柱再上脊檩,先放炮,脊檩上头裹大红布,把两双筷子绑在上头,“这是求姜太公保平安的”,再将两串铜钱吊到脊檩上,这是祈求富足。房子主体这就起来了。
新房盖好搬家时,也要选好日子,还要放炮。新房盖好了,就安心生儿育女了。儿女大了,娶嫁都是大事。
“石头村男娃娶的妻,外县外地多得很。大家知道这个村虽然路不好走,但粮食多饿不着啊。娶时都使轿,去时由小孩坐轿压轿,回来时压轿小孩骑马。我小时候就压过好几回轿。”70多岁的吴云风讲道。
娶回家入洞房,被子底下压的都是东西:鸡蛋、花生、核桃、枣,有“早生贵子、多子多福、花着生”等意思。最奇特的是还放根烧火棍,寓意“红红火火”。
女方家送新媳妇过来时,会带来两碗米两碗馄饨两双筷子,馄饨包得很小。“这是闹新房用的,让新娘新郎互相喂着吃。”村民吴保国笑言。
石头村人嫁闺女,男方来娶时,女方回礼最有地方特色,有四个圆溜溜当地特产火山蛋——象征金元宝。
小孩子一代代新生,老人一代代故去。石头村人给老人办丧事很隆重。先去“报庙”,到村里的土地庙告知一声请“佑护死者”,家里的迎门神也要用白纸糊上。办事时,全村老少都来奠酒,死者为大,凡来人都要敬三杯酒,奠(烧)张纸,磕个头。选墓也是由罗盘定向。出殡时,长子负责打幡,负责铺墓。墓坑是长方形的,棺材往下放之前,要先铺上纸,纸铺成一个“主”字形,上面压上铜钱,证明墓主来了。落棺,埋后不许哭,撒五样豆,麦豆包谷高粱扁豆等随便五样,掺上铜钱,往天上撒,吊孝的孝子们都抢着接,接到是好。
送殡回去后,办丧事的人家会弄四样菜,用碗扣住,往人手中递送,像猜谜一样,谁接住肉菜谁有福。还要在屋子弄倒两袋粮食,把袋口解开,让满屋撒得都是,寓意粮食吃不完。
“讲究太多了,一时说不尽,无论啥物件啥说法,都是求吉祥幸福,求好日子的意思。”吴云风讲道。
[求神,]愿风调雨顺六畜兴旺
记者在石头村采访,看到村边有土地庙,半人高,低矮如鸡窝,里头胖墩墩的土地爷爷和土地奶奶,笑眯眯地坐着。我要蹲在地上,才能和“神仙”视线平齐地进行“对话”。
原来的石头村,有比较大的庙。村东边原有两座石庙,一座是牛马龙王爷庙(牛王爷马王爷龙王爷三神共用),一座是土地老爷庙。每座庙两米高两米宽,青石板砌墙,顶部盖的也是石板。这两座庙是村里的保护神,前一座是保佑六畜兴旺,后一座是保佑家人平安。逢年节村民都来上供烧香,祈祷人畜平安,风调雨顺。
1946年,庙被毁了,这事是吴云风干的。他说:“那年我才十几岁,正上中学,我奶奶向土地爷祈求保佑鸡鸭不被狐狸糟蹋,结果她养的20多只老母鸡都被狐狸偷走了。我认为神庙不起作用,一时冲动扒了庙砸了神,怕挨打逃跑了。父亲怕村里人有意见,花几十块大洋(吴云风家是村中大富户),请庙湾村一艺人重新彩画神仙金身,恢复了石庙原样。”
这两座恢复后的较大石庙,“破四旧”时又被扒掉了。
村里家家都敬神,敬的是天地全神,就是一张木版年画挂在堂屋正中间,除夕时烧香磕头上供,供品有猪肉一块、酒一瓶、枣山馍十五个,垒成金字塔形。因为祭的是天地全神,所以要供十个碗十个酒盅十双筷子。
因为全村共有一个老祖先,家族祭祀仪式一年一户轮流办。忌日在清明节,到时全村人都来,每家拿一斗或五升粮食,大摆酒席,烧香敬先人,还有些繁琐仪式。村子太小没祠堂,石头村人会去邻村吴姓祠堂里祭先祖。
[求己,]防匪患修寨“保家卫乡”
石头村往北,隔着一道深深的山谷,记者看到海拔500多米的石人山,它比周围的山都高一点儿,山顶上有一城墙样的建筑,这是内乡“楚长城遗址”,正如古文献记载,“无土之处,垒石为固”,它是以巨石奠基,碎石筑墙封顶的干砌城墙,符合楚长城不用泥灰干砌石块构建方城的特征。石人山的楚长城遗址,和石头村有何干系呢?
“清末为防匪患,石头村和周边七八个小村子组织起来,在石人山顶上修了石人山寨,寨主就是我爷爷吴俊章。”吴云风讲。
清朝末年,豫西南山区特别是内乡境内,匪患成灾,大白天土匪成群结队手持刀枪,杀人放火。老百姓一听土匪要来,赶快藏老林躲地洞,一日数惊。穷人为保命,富人为保财,这才有了石人山寨。
石头村周边七八个小村,都派代表到石头村开会议事。“议事的有21人,一是确定在石人山修寨,二是定了我爷爷为寨主。”吴云风道。
选在石人山上修寨,因为方圆数十里石人山最高,易守难攻,它的位置还方便周围村庄老百姓上寨躲匪,而且山顶有楚长城遗址可以使用。推举吴俊章担任寨主,因为他既有资财,又处事公道、为人正直。
吴俊章开始一心一意操持这件事儿,他普查登记入寨人数、户数,倡议富户多出钱出粮,中等户尽能力,贫穷户只出劳务。所筹集的粮款,先修寨墙和房屋。所需石料就地取材,木材草料由各村提供。
石人山寨原立有“功德碑”(现已毁),记述了许多相关数字。据碑文记载,吴俊章带头把自己积蓄的20石粮、4000银元都捐献了,带动了大家的积极性,十多天筹粮十万余斤,筹款4万元。
据碑文记载,1901年春,村民开始修寨,寨墙南北长200米,东西宽50米。西边寨墙坡缓,寨墙提高到3米。东边寨墙坡陡,墙高降为2米。寨子呈长方形,设南门、中门和北门,寨墙上10米一个大炮位,3米一个垛口,以备寨勇作掩护。寨中间设一道腰墙,将其分成南北两寨。南寨建30间草屋,北寨建20间草屋(石墙草顶),还建三间瓦房当庙堂兼议事厅。这都是供村民和寨勇居住的。修寨时每天投入劳力500多人,大干三个月,当年端午节前寨门、寨墙及房舍全部竣工。
石人山寨修成后,可容纳二百余户共八百余人,有存粮和存水,存粮也是大家捐的。按照寨墙长度,购置了大罐炮40门,长筒炮80门,众寨勇配备长枪、猎抢160余条,还有长矛大刀百余。在各村选寨勇300余人,日夜操练,主要训练枪炮使用技巧、搏击本领、拳脚功夫。平时山寨由寨勇看管,一有匪患,出钱出力修寨的百姓就都躲了进来。
“由于训练得法,石人山寨寨勇形成了一定的战斗力。土匪黄斜、代玉常由北面对山寨发起进攻,连攻数次都被击垮,伤亡惨重,残部败走他乡。石人山寨从此士气大振,土匪不敢再犯。石人山寨平安保卫了石头村一带老百姓十余年时光。”吴云风道。
到了1917年冬天,土匪老玉太攻打山寨,遭到顽强抵抗,败走。土匪见强攻占不了便宜,便重金收买了石人山寨寨勇周鸿章等三人,与土匪约定农历十一月二十一为攻寨时间,三人内应,在大炮内灌水。周鸿章又放火烧了火药库和房屋,寨勇拼死抵抗,但土匪乘乱夺了寨,将山寨洗劫一空,寨子从此废掉。
到了1924年,有五股土匪聚集在内乡西南边师岗镇、张集乡、瓦亭乡一带,烧杀抢掠,严重危及石头村一带百姓的安全。农历九月十二,内乡民团司令别廷芳对五股土匪围剿,半月激战土匪肃清。之后原石人山寨寨勇大都加入了别廷芳自卫团,被编入平时耕种、战时出征的预备队。内乡在别廷芳推行的地方自治政策下,局势暂时稳定。
至于山寨存留的武器,长枪猎抢给了寨勇,“土炮都是生铁打的,没法打农具,又笨重,没人要,算公物,我爷爷做主,安放在我家还有几个亲戚朋友家,我小时候见过。”吴云风说。新中国成立后“大炼钢铁”时,土炮全投进了炼钢炉。
现在的石人山寨,仅剩几道光秃秃寨墙,但当年石头村百姓“保家卫乡”的勇敢故事,仍在代代流传。
[求己,]存雨水生生不息数百年
在石头村,记者看到了各式各样的储水设备。有长条形坑,里头浮了一层绿水藻,这是供牲口饮用和洗衣裳的;还有些储水坑,用石头垒砌,面积较大水较清,坑旁还挖一小坑,内有沙子供沉淀用,这种储水坑,是供人饮用的;还有村民自建的石制水窖,靠平房屋顶蓄积雨水,用专用管线引入水窖内。这些设施,都和吴垭石头村无水源的村情紧密相关。
吴垭石头村无水源,由于森林覆盖率高,山上树叶很厚,蓄水量大,所以挡子窝根部都存有控山水,植物也能生长。但人吃水就很麻烦,只能靠雨水,自这个村落出现,这些储水坑就有了。
靠雨水吃饭的石头村人喜雨,村中有龙王庙,村民会给龙王烧香。村里还有独特的祈雨仪式,村民吴保林说:“石碾盘象征青龙,夏天老不下雨,就让12岁以下的光屁股男孩站在碾盘上,大人往他身上泼水,也求神了也给孩洗澡了。一般是初一、十五祈雨。如果下雨了,要还愿,唱戏。”
吴云风讲了上世纪30年代村中的吃水情况:“曾打井多处,都未成功。后山修一个大水坑,积雨水供人畜使用。雨后水浑,沉淀后方可食用。村中有天然石窑坑6处,洗手脚、饮家畜家禽,前坡有长形坑二个,沤制麻捆用。”
新中国成立初期,一区委书记到吴垭,群众端碗开水,书记说:“我不会喝黄酒。”群众答:“不是黄酒是开水。”
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仍是如此。岞曲乡孙岗小学30多岁的吴选有老师在文章中写道:“每家都有两个大水缸,小瓦罐更多了。每逢天公作美下起雨来,家家户户都摆起碗罐阵。白色的碗,黄色的罐,黑色的大水缸,房檐下一字摆开。家里人慌乱着、喜悦着,因为一个月的用水有着落了。”
在吴垭,一碗清水,先淘米洗菜,再洗脸洗脚,再澄一澄喂猪饮牛。家存雨水用完了,到村后大坑里挑水。大旱时大坑水也用完了,就到村前村后的石窠里找水。石窠水浑如面汤,挑回去抓把草木灰撒上沉淀半天才可饮用。石窠水也用完了,就需从山下用牛车拉水。
1995年夏天,德国援华项目“人畜饮水工程”惠及吴垭及周边缺水村落,在县、乡政府积极配合下,从山下两公里处将水引入石头村,从此,石头村人吃上了自来水。
记者在村中所见,自来水管道因管理不善,也有损毁,使部分村民停用自来水,依然靠各式水窖过日子。
不管村落怎样无水源,这个小村子里列入省级文保的就有“五百年黄楝树一棵,三百年三杈古柏一棵,二百年金桂树一棵,二百年冬青树两棵,百年皂角树两棵,百年青桐树两棵,百年柿树多棵”。这样一个所在,树尚能坚韧美丽地生存下去,石头村人更加坚韧地生活了二百余年。因为对生活有美好的盼望,他们一边求福求吉祥,求神明佑护,同时自强不息,更多是依靠自己的勇敢活下去。
石人山寨残剩的寨墙